北齐武平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方大地多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一连十余日没有过天晴的时候,凛冽狂暴的北风长驱直入,攻城拔寨,将北齐的千里疆土吹得黯然萧索。营州北部建平城,城头的大王旗在碎片一般的雪花中飘飘荡荡,似乎要被狂风吹向天际……
对于守城门的老卒贺六来说,本就平凡的冬日变得更加难熬了,和往常一样,他早早的就在城门十几丈远的地方搭了个木屋,木屋很小很矮,在鼓起来的雪地里丝毫不起眼,偶尔有袅袅炊烟从里边升起来。里面炕、胡凳、铁锅、木炭一应俱全,看城门的人累了便进去喝口热水,顺便烫一烫僵硬的四肢。
守城的老卒孑然一身,便被同袍们“赋予”了看家的重任,多年以来,边州的军纪早就废弛,也没有人会去计较这些东西,左右不过是个要有人看着就是了。贺六摸摸塞进皮袄子里的好东西,咧开嘴开心的笑笑,这年头银钱难得,这些东西可以添置一些上好的寿材,生前是个穷光蛋,死了说什么也要风光一回。都是别人“请”的,收入囊中丝毫没有心理压力,谁给好处,他就替谁的班,他就这样整整看了二十多年的城。
独自一人望着远处的天景,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贺六喝了一点酒,晃晃悠悠的上了城楼,早晚查一趟岗还是要的,一般来说建平都很太平,几年没有见过刀兵了,这是一个小地方,又偏僻又荒凉,即使是那些跟野猴子一样的野人都不稀罕抢这破地方,没油水。
贺六很是自得其乐,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他就是老大!
他乐呵呵的往喉咙里灌了一口发酸的酒浆,极目远眺过去,壮美的山河就在脚下起伏。忽然,贺六灌酒的姿势顿住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风雪里有什么东西……贺六眯起眼睛,仔细的盯着那边的大雪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刚才他明明看见两个小黑点淌过了结冰的小河,往这边移动,一眨眼……就不见了……
贺六联想到某种可能,喝得涨红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一片,他慢慢的后退,身子迅速的矮了下去,躲避着外围的视线,而后抓起了粗糙的猎弓,朝城外瞄准。当年他也是沙场百战的悍卒,若不是身为汉人,一条腿又不灵便,如今说不得早就发达了。虽然退下多年,可是对于危险的直觉和判断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髓里。
刚才他绝对没有眼花——胡人来了!贺六的浑浊的眼睛隼一般扫视着周边,脑海里飞快的思索来的究竟是什么部落,突厥人?契丹人?还是……扶余人?
不可能呀,突厥与契丹刚刚与大齐签订盟约,这个时候犯事,不是存心挑起战端吗?互市盟约还要不要了?贺六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心里其实是有些期待来的是突厥和契丹,因为突厥和契丹和大齐撕破脸的可能性不大,游牧民族的统治虽然较为散漫,可是突厥大部已经是一个整体,契丹也有八大主要部落,是完全可以形成高压统治的,即使是有寇边行为,也一定只是一些小规模的、只有百人的部落,这种情况下可以完全可以挡住……
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安静,只有雪簌簌落下的声音,贺六猫在墙根上等待了很久,依旧没有动静,他迅速做出了推测,要么来的胡人只有寥寥数人,要么就是来了一群,这两个只是斥候,来给大部人马打前站的……可是城门已经很久没有修缮了,破了一个大洞,胡人大部若来,根本就挡不住!
他提着嗓子朝城内疾声大呼,“敌袭!敌袭!!”声音喊出去便迅速被淹没在风雪里。贺六无奈,此时肝火外冒,只得猫着腰下了城墙,打算把门关上。
至于城外木屋里的家当,不要就不要了!
风雪里传来了马嘶声。
一支羽箭嗖地一声射来,直往贺六的面门,贺六关上大门,使劲的将门栓上了,隔着厚厚的门板都可以听见羽箭插入大门轰鸣颤动的声音。
贺六一身冷汗,爬上城楼,偷偷的探出头去,只见白茫茫的雪原之中忽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黑点……
无数的人从视线的最远处密密麻麻的冒出了头!
这些人都是一样的装束,不着铠甲,披着油腻腻的裘皮,甚至连马鞍也没有,前额和头顶光秃秃的,脑后的头发结成辫子……看上去简直就如同是蛮荒中走出来的,连那些突厥人都没有那么落后野蛮。久在边地的老卒很快就明白了,他们不是契丹人,他们是……靺鞨人!
…………
“——废物!!”高宝宁愤怒的一脚踢在一个武将的胸口上,那武将滚出大帐,慌不迭的爬起来,在雪地里连连叩首求饶,“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高宝宁满腔怒火简直要将帐篷给点起来,怒道:“我如何息怒!?”
“你们搭建起来的防御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不过两日,建平、义县就接连失守!上万军民惨遭靺鞨人的屠戮,现在你告诉我息怒!若非本官就坐镇在营州,是不是要让那些野杂种打到昌黎城下!?”
高宝宁怒拍文案,“来人!将这几个渎职的人拖下去,斩首示众!”
一队军汉从帐外蹿进来,将几个武将绑住了,拖下去斩首,其中一人叫屈道:
“这不是末将等的责任呀!是城守先弃城逃跑的!刺史饶命!”
“很快他们就会下去陪你,我会将他们一并斩了!不劳你费心!现在……去死吧!”
高宝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