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程知远已经把来者想的很高,但他依旧没有猜中,居然是一位圣人当面。
他压着剑的手没有颤抖,但是心灵却已经有所动摇。
圣人的力量,在下五重的众生中,没有比程知远更清楚的人。
当年的黄厉之原,火门圣人的力量使得天子之物所在的山岳都化为齑粉,焚天的烈焰把云霞都染上娟红,虽然最后对方退却,但那依旧是因为天子剑的力量,河山鼓剑所唤醒的黄厉龙气逼退了圣人,却并不是自己的力量。
阴山震雨,天可明鉴。这一剑把剑圣的手掌伤到,其威力之大,也亦是出乎了程知远的计较。
仅仅是只有一侧血肉模糊,但这若是说出去,也足以让这天下许多剑士勃然变色。
天下剑宗第二,铸琅邪剑于琅邪城上,屹立千年无人敢去拔起,纵然是墨门圣人去到琅邪,见到琅邪剑,也不免发出“世上锋锐尽聚于此剑”的千年一叹。
而这把剑,整个周代以来,仅有的六位铸剑宗师之一,越王勾践所打造的兵刃。
程知远看着勾践,听着他的喃喃自语,足下开始缓缓走动。
蕴含着某种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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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践原本不叫勾践,如他所言,他该叫“鸠浅”,但这是因为中原之人往往误读他的名字,所以勾践便也自认为是勾践了。
名字对于剑圣来说并不重要。
他这一辈子所在乎的人只有四个。
越女也好,夫差也罢,哪怕是范蠡与文种......越女是师父,但她也是仙,亦不对众生有爱;夫差是仙,亦是一世宿敌,他把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范蠡是臣,但他最后却弃自己而去,不过人各有志,勾践亦不能强求。
而他走遍了这天下,用了半世的光阴,承受过普天的风雨,到最后发现,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其实只有文种。
但是文种已经因为他的偏执而被他杀死了。
或许王者从来不能拥有朋友,而自己的尊严早已被夫差践踏,可到最后能够雪耻的时候,夫差原来早已把一切预料在其中。
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那么越国的卧薪尝胆,为的是什么,自己的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取悦仙人吗?
他去问过越女,答案让他崩溃。
勾践本向往仙人,但自从灭吴之后,他便一日比一日偏执,对仙人的恨意也逐渐深入骨髓。
他想废掉自己的双手,因为那些剑术是越女所教。
但是他从中悟出了自己的根本,走出了自己的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天下剑宗。
天下剑宗一百,实则只有九十九人。
说起来很多人都会做出这种行为,故意空出天下第一,自己坐上天下第二,然后很豪言的放出话,谁如果能击败他,那他就是天下第一。
这种人属于自信爆炸,同时确实是有资格如此说的人。
勾践击败了天下所有的剑颂,而世间剑士闻越王之名无不胆颤,事实上,当勾践以剑成圣之后,最开始想要挑战剑圣一举扬名者并非没有,然而最后多数是铩羽而死。
是的,不可能放任离去,剑道之下从无活口,这并非是蛮夷举动,也不是刻意报复,春秋时代的决斗本就如此血腥,既然你已经打上门来,那就已是不死不休。
这要看是以个人名义的挑战,并且处于什么情况,如果是学宫发起的比试,那往往还秉持着礼的约束,但是如果是贸然的前来挑衅,那么最后的结果,在勾践眼中,只是地上多了一滩血渍而已。
直至琅邪剑出,天下剑士终于闭口不谈试剑之事。
勾践背后的剑架,是架也是匣,束缚着自己的杀戮yù_wàng,剑道圣者,每个时代只有一人才能如此自称,其余以剑证圣者,只能另寻他名。
勾践拿着这个称号,已经拿了三千年。
但是,天下第一的称号,不是勾践不想要,剑宗第一,说来可笑,天下第一的剑,很多人认为是仙人中的说剑人。
但代代说剑人水平参差不齐,当然也有境界约束的缘故,但勾践认为自己的剑已经比当年的越女更加凶猛与迅速,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他斩不断的呢?
于是他抱着这种心思,寻找到了剑宗中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确有其人,并不是虚席。
只是这个人太特殊了,它并不擅长剑道,然而却让勾践大败而回。
那个剑士,就是“洛阳城”。
当年楚庄王问鼎中原,从此天子威严江河日下,再也无法维持,但纵然这般,天子所独有的礼乐之征的权柄,依旧在他们的手中。
周元王给予勾践中原诸侯的地位,但是很快,勾践向天子表示,他并不要问鼎,而是要取走那剑宗天下第一的位置。
但这时候,元王已逝,在位的,是后来人们称呼的周贞定王。
勾践在周贞定王在位第二十九年前往洛阳。
他与礼乐之征较量了一次,随后以不可挽回的状态大败而去。
即使如今,周贞定王已经逝去了两千七百多年,勾践却依旧清晰记得,当年他败给天子的的时候,贞定王那怜悯以及羡慕的眼神。
怜悯于自己陷入执着而不自知,羡慕自己能够自由自在行走于天下。
他依旧记得,那位天子在自己临走前所说的一番送别之话。
“能以个人之身,而不是携家国之责前来洛阳,越王,这就是你此行最大的收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