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年代。
广场上高昂着叫嚣的口号,四周全是群情激奋的人们,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斥着疯狂与兴奋,像是闻见了腐的蝇蛆,扭动着丑陋的心灵去毁灭与抢夺。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老子英雄儿子好汉老子反动儿子混蛋!”
“文攻武卫,针锋相对!”
苏维时安静的任由他的母亲哭泣着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在被围得密实的人圈中,静静的看着广场中央跪在地上的五个人。
那里从左边数第二个,被拴着砖块的铁丝勒住脖颈,迫使得低垂下沉重的头无论如何努力也再不能抬起来,消瘦的只剩下一层薄薄包裹着骨头的皮肤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他看着那些站在台子上,胳膊上箍着红袖标,穿着绿军衣的小兵,每随着他们高举起手臂用力前冲的动作大喊出的标语,下面的人就是一阵激动莫名的吼叫着跟随。
“打倒一切反动派!”
“砸烂走资派的狗头!”
“打倒现行反革命!”
“宁长社会主义草,不长资本主义苗!”
“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
从男人身上早就浆洗的破烂,此时更添了许多脏污与血迹的衣衫缝隙中,苏维时发现对方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他站在这里,好像都能闻见那种浓黄的体中所散发出来的恶臭。
一股股的浪潮更加激烈,三四个小兵喊闹着冲上去,冲着男人恶狠狠的踢出一脚,拉扯着堪堪要跌倒的男人的头发,不顾对方轻微的呻吟冲着他那沾满了泥土的脸上吐出一口浓痰,紧接着又将两块新的砖头的重量,进一步加载在铁丝上。
纤细且坚韧的铁丝深深勒进了男人的皮肤里,磨进了颈椎中得骨缝中,带起了后颈的一片血模糊。
男人痛苦的惨叫了一声,那叫声仿佛能穿透天上浓重的乌云,重重的磨砺在耳膜上,引发的震颤几乎能撤出心脏上的筋丝。
在一片大笑声中,男人终于抽搐的倒在了地上,混了血泪的脸上更加泥泞,苏维时只看到他无力的用浑浊而绝望的眼神,痴痴的看着他与他的母亲,直到那眼中的光芒,完全消失。
母亲凄厉的尖锐瞬间划破喉咙,甩开他就要冲破阻拦,挣扎踢打的向着父亲跑去,以着一种誓不罢休的,飞蛾扑火般的姿态,扑向她最爱的人。
人群彻底动乱起来,在相互的推挤与踩踏中,那是年仅十三岁的苏维时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
“呸!反.动派的小杂碎!”
被个不小的石头重重的砍了下,苏维时只觉得肩膀上一痛,手里拿着的瓢就被甩到了地上。
他顿了下,不理会身后那几人“哦哦”大笑的起哄声,只是弯下了腰,用长满了冻疮的手拾起在冰冻的地上仍旧滚着圈的葫芦瓢。
洒掉的猪食全都落在了单薄的布鞋上,苏维时想,这下麻烦了,他只有这一双鞋,这种天气里洗干和晾干都是一种麻烦,明天他恐怕得光着脚下地了。
脚上还黏答答的,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苏维时虽然并不想理会别人的无聊,但他身后的那几个人看见他毫无反应,明显不想这么轻松地就放过他。
“你个杂碎!还敢看不起人!信不信老子挖出你的狗眼!”
被拎起了棉衣领子的苏维时闭上了眼睛,这种话他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不下十个人说上不下十遍,实在是听得耳朵起茧子,那叹气的冲动都快忍不下了。
怕是今天这里头的猪也喂不完了,一会还有一堆人扔下的衣服要洗,这回又得耽误睡觉。
“陈胜利!把你的手放开!谁准你欺负同志了!”
“切!”苏维时听见拎着他脖子的人发出一声不屑的耻笑,“就他还算得上是同志!旧社会的下三滥!碰他老子都嫌脏了手!”
对方一手将他甩开推倒在地上,还嫌弃的在猪棚的柱子上来回蹭着手掌。
站在苏维时对面的青年皱了皱眉,“别在这闹了,村主任找你呢。”
“什么事?”
“谁知道,听说上面下来了文件,跟进城名额有关系,找大家伙商量商量呢。”
苏维时听了这话,脸上表情丝毫未变,慢吞吞的爬起来,握着分量沉重的泔水桶的手指连颤都不带颤一下的。
陈胜利听罢脸上的讥讽情绪立刻收了个干净,露出几分喜色,但紧接着却又摆出一副骄傲的神情厌恶的扫了苏维时一眼,“知道了,我这就去。”
他带着那几个跟班走了几步,见那青年还站在原地不动,就奇怪的回过头来,“王浩然,你怎么还不走?”
王浩然咳了一声,道:“我还得去找其他人告诉信儿了。”
陈胜利闻言点点头,恶狠狠地瞪了一旁不言不语的苏维时,“今天就饶了你这杂碎!”话说完,还向着苏维时吐了口唾沫,才呼喝着几个人走了。
王浩然见他们走了,松了口气,再回头去看苏维时,见他已经转回了身,正若无其事的继续喂猪,立刻有种无力的感觉。
“别忙了,你歇会儿。”他死拉活拽着苏维时走到一边,努力离臭烘烘的猪圈远点的一块土堆上,给他掸了掸土,“来,坐下,快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