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才二月里,拂面的风便温暖醇厚,百花急急地跟着含芳吐蕊,仿佛生怕错过一丝春光。卸下厚重的棉衣,人们的行动一时利索起来,连脚步也分外的轻快。
像是为了应这祥和春日,自边陲传来一个又一个捷报,一个寒冷的冬季之后,北漠军元气大弱,而大殷的军队在后方的得力支持下,粮饷充足兵强马壮。这样一来,原本相持不下的局面,终于在几次交锋后打破,齐王大军越战越勇,连连击退敌军。迫于其威势重压,北漠国不得不宣告休战,退兵求和。
对此,朝上立时出现两种态度,一派主张乘胜追击,挥师直捣北漠龙庭所在的白城,灭北漠永绝后患;另一派则认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应见好就收,班师回朝。
最后,皇上还是采纳了端王和林相国为首一干文臣的退兵提议,一道圣旨,命齐王清整边陲守军,即刻帅原江北大营的军马回京。
旨意下达,朝野上下热议纷纷,有人痛惜失去了扫平北虏的百年良机,有人盛赞皇上以民生为重的仁心仁德。
而皇上的心思究竟如何却无人知晓,是怕大军北上战线过长反生不测,还是真的想让连年来苦受征粮征饷重压的老百姓得以喘息,抑或是正值壮年的他,也不希望朝堂上出现功高震主之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没有人会跑去询问九五之尊这个问题,因为对于朝臣而言,眼下最头疼的,则是阵营的问题。本来太子和端王相持不下,如今横空多出个军功彪炳的齐王……风云变幻间,局面颇不明朗。
党锢之争,历来残酷。而夺嫡之斗,又最是血腥,稍有不慎,则危及身家命。一时之间,朝上格局大乱,许多人开始在动摇、试探和观望中徘徊。
草木不知人心乱,犹自盛放。在这一片纷纷然中,京城春色渐浓,一簇簇的深红浅绿,将这繁华之地,妆点得越发生机勃勃,而在这满眼锦绣春意盎然之际,那位传说中威名赫赫的齐王殿下,终于奏凯还朝了。
这一日,天高云淡,万里晴空。整个京城上下翘首以待,成百上千的百姓将十里长街的两侧围挤个水泄不通,临街的楼阁上也都挤满了人,竞相欲一睹那万里戎机,血满征袍而归的皇子风采。
当沉重的铁骑声自官道尽头传来时,所有人立时屏息凝神,但见目之所及,是无数黑色铁甲,在正午的日光下,反出凛冽的寒光,生生灼进人的双眼。
为首一人,黑马银盔,身姿英挺,想必就是齐王殷勋。这个几个月来百姓们交口称赞的英雄人物,这个光名字便足以倾动帝京无数怀春少女的男子,就这样在一片煌煌的光晕里,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只是,不知是那银白铮亮的铠甲太过耀眼,还是那仿佛自修罗地狱带回的煞气太过炽烈,竟没有人敢去窥一眼齐王的容貌,哪怕这个小小的举动本不会被身边的人注意到。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即便是遥遥相隔,亦能使人不敢抬首,不由自主地屏息敛神。
只一眼,玲珑便觉心头一沉,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身上有散发出同样凛冽而沉敛的气息,那就是自己的父亲,那个令自己无比向往又总是害怕的人。熟悉而又陌生的紧张感猛然袭来,就恍如曾经一次次鼓起勇气仰视父亲面颊时的忐忑,玲珑不由自主地将手中茶盏紧紧握了,指节隐隐泛白。
等她回过神来,却又猛然看到了昂然策马于齐王身后的人,一身重甲,腰佩长剑,坐下照夜狮子骢,褪却一身书生气,俨然已是英武傲岸的少年将军……
一年前,还是自己深深依赖托付终身之人,可如今,那俊挺身影,却已再不会荡起她心中的涟漪。
而她,也再没有一年前那纯粹清澈的目光。
玲珑莫名一窒,下意识地微微撇过头,却正好对上身侧男子缄默沉思的脸。像是捕捉到了她眉目间隐约的一丝慌乱,林立人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她微微蹙眉,垂下视线。
“我自是笑那开心之事。”立人眼波里泛起丝丝宠溺的笑意,温柔的目光一下自上方将她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