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细皮嫩的,倒还真是个雏儿。”一个婆子伸手在她腿上多的地方掐了一把,“小娘逼嚎什么嚎,竹笋烤还没吃够?”说罢两人同时松了手,麦娘重重的跌回床板上,旧伤新伤痛得她一时岔了气,好半天才重又哭出声来。
“真晦气”,刚才掐她的婆子果真又拍了她两下,麦娘吃痛不敢再哭,拉过被子缩成一团。
“可不是吗,通共买了三个,一晚上就死了两,还好那一个还有些赚头。”另一个婆子接茬道。
“只是这一个……虽是个雏儿,但到底不能立时就收回本钱的。万一那人又回来赎她,若不是完璧恐怕要多些是非。”
“怕什么,不过是五年,到时候我们开个高价,这年景那小哥儿就算有命回来,也未必出得起那个价钱,她还不是凭我们摆布?”
麦娘受了惊吓,听得呆呆的,直到她们说起那个约莫是云水的人,才忽的反应过来,一把拉住那婆子的衣角:“你们说的是不是云水哥?他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
“什么云哥哥水哥哥的,快点死了那个心罢,你又不是他亲妹子。他拿了你足足八两卖身银子,早走到不知哪里去了。”婆子甩开麦娘的手,“你给我老实呆着,伤好了就给老娘干活,我们这可不养闲人!”
两个婆子叽叽咕咕的走远了,麦娘跌坐在床上,这两天里受到的惊吓和长久以来积聚的委屈登时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麦娘的眼睛里再也流不出泪水。她筋疲力尽的靠在墙上,屋顶上的亮瓦透进淡淡的月光,麦娘任由自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刚才西斯底里的一场发泄,麦娘心里已经好受很多。说到底,从前在村里被人骂做小野种、小贱人,后来饿的无法跟着云水到街上唱小曲卖艺时更是免不了被人言语上轻薄,甚至还有动手动脚的,乃至如今沦落到窑子里,她都没有真正萌生过如青云那般赴死的勇气。
她怕死,因为她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阿婆那样埋进土里再也回不来了。但她也不想像遥遥那样,守不住清白还搭上一条命。再说刚才那两个婆子的话给了她希望,或许云水哥只是一时缺钱用才会把她留在这里,等日子到了定会将她赎回去的。就像前几天,云水把她一个人留在破庙里三四天。她以为他不要她了,没想到他突然回来,还带来两个包子。
不过是五年,只要安安稳稳熬过这五年,麦娘她那时也不过是十四岁。水若燃已经说了让她用清歌这个名字,赎身离了这里谁也不知道她原来在这里待过。
打定主意,麦娘重又振作起来。她要活着,即使再卑微也要活下去……
“清歌,你在里头吗?”门外有人喊她。
“在。”麦娘应了,回身迅速的套上衣服,刚才喊话的人已经进来了,借着月光把一个食盒搁在矮桌上。
来人点了油灯,屋子里登时亮堂起来。麦娘揉揉酸涩的眼睛,泪痕风干后的脸颊绷得紧紧的。
“你哭了?”说话间,那女孩已经从外间端过来一盆水,“快洗洗吧,不然她们看到又该打你了。”
麦娘下床,蹒跚了两步,自己取了水洗脸,完了又去揭那食盒,“有吃的?”
“水姑娘那边不得闲,她让我给你送些吃的过来,你叫我小桃就好。一会吃完再给你上点药,保管过几日就好了。”话没说完,麦娘已经就着咸菜扒进去半碗饭,看见旁边还有烧鹅,忙得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只是听说水若燃很忙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这个时候不得闲,应该是在忙着应付客人吧。
“慢点吃别噎着,没人和你抢。你还病着呢,别吃的太猛了小心存食,有你难受的。”小桃看她像是饿了几天似的,笑着给她倒了杯水。
“不吃饱我怎么有力气生病?”麦娘含糊道,很快就把小桃送来的吃食扫个光。
小桃哑然失笑,目光却忽然暗淡下来,“你是想着逃走吧……别想了,这里的人花了银子买你来,怎么可能还没回本就让你走。就算你躲过暗哨逃出去了,外面兵荒马乱的,一个女孩子家要怎么讨生活?万一再让人卖了,或是被他们捉回来,不知道会怎么死。”
“我没有想要逃走。”麦娘正色,“我要是走了,云水哥回来就找不着我了。再说他拿了人家钱,我进了这里,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说完,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自小被双亲遗弃,幸得阿婆收养她将她养到五岁。阿婆故后麦娘便在崔家村里吃百家饭过日子,接着村庄被毁,又跟着云水四处讨生活,什么诋毁轻薄的咒骂没有听过。只是从前那些人骂她时,还有云水和醉月在旁安慰,麦娘也总是为自己开脱,只道是那些人舍不得给她一口饭吃。不想如今真的入了火坑,成了□……咒语应验,却也只能叹生于乱世,人生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