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府桐庐县。
最近心情一直不好的卢镗正喜笑颜开,这对于一向律己的他来说是很难见的。
“七月二十七,倭寇连续攻城五日,与城下虐杀百姓,城内众情汹汹,当夜丑时三刻,倭寇偷城,明军由东城门出城绕行,从侧面凿穿倭寇阵容……”
山羊胡幕僚笑着恭维道:“斩首一百三十余,俘虏七十余,又亲手斩杀倭寇头目萧显,这是大胜啊!”
捋须的卢镗有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心理,要知道即使是自己和俞大猷,在今年除了沥港一战之外也没有如此辉煌的战绩。
比如至今还在川沙和倭寇磨洋工的俞大猷,至今报到巡抚衙门的战绩是……俘虏七人,杀敌二十三人!
山羊胡低头看了眼战报,“嗯?那个松江秀才也在嘉定……就是那个和巡抚衙门……”
“我知道,斌儿在信里提到了。”卢镗啧啧两声,儿子在信里将那个钱家子赞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不过如果说的是实情,自己算是欠了那个钱家子一个不小的人情了。
“不过这一战……”山羊胡是卢镗的私人幕僚,和那些亲兵也都是旧识,不禁伤感道:“战损颇多,处州卫已经挑不出多少能用的了。”
的确如此,这是一场大胜,但也是一场惨胜。
不说其他的,五日守城加上两次出城迎敌,随卢斌而来的七十八名亲兵战死五十六人,幸存者人人负伤,其中还有几人重伤致残。
乡勇、衙役、大户的护院战死一百五十余人,城中处处可见孝服,县衙几乎被一扫而空。
城内共计拆毁七十余间房屋,遗失、被砍杀了近百大型牲畜。
当然了,对嘉定这样的小城来说,损失很大,但也有不少收获,至少被击杀、俘虏的倭寇身上搜出了大量银两财物,再加上之前城内大户捐赠,重新出山的胡县令显得精神抖擞。
不过,胡县令很快就失望了,他发现原本对自己恭恭敬敬的那些下属都变了个样,别说下面的捕头、衙役,各房的书吏文员,就是县丞、典吏都对自己不理不睬。
很快,胡县令发现自己不仅仅是失望,而应该是绝望。
名望极高的归有光,城内几家在苏州府颇有人脉的士绅,甚至是胡县令的恩师孙承恩,毫无例外的都极度排斥这个毫无作为的县令。
这是理所应当的,就连冷静下来的县令本人都能接受这一点,对他来说,能逃得一命已是难得。
不过这对于钱渊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胡县令已经起了辞官归乡的念头,鬼知道哪天又有倭寇来袭,虽然说千里为官只为财,但小命更为珍贵。
所以在胡县令麻事不管的情况下,钱渊在归有光、张县丞以及县主簿的请求下帮忙处理战事之后的那一大堆麻烦,不过他也拉上了郑若曾来当苦力。
对于明朝人来说,或许很麻烦,但对于前世下海经商自个儿当老板的钱渊来说,难度并不大,更何况此战之后,上到县丞,下到衙役,乃至百姓,无不对其俯首帖耳。
一天的忙碌之后,郑若曾溜达到归有光临时居所,两个人既是老友又是连襟,用不着通报就长驱直入进了书房。
坐在桌前的归有光正持笔沉思,转头笑道:“县衙那边处理完了?”
郑若曾嘴角抽了抽,他自认为算是见识广博了,但很明显远远比不上那位松江秀才。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古代对于这种事务的要求远不能和后世相提并论,无论是组织能力,物资调配,财务管理等各个方面,前世曾经独当一面的钱渊在这个时代都算得上独树一帜。
虽然郑若曾这几日也很忙碌,但其中有很多环节都不大看得懂,不过他也敏锐的发现,那位少年郎有一套独有的处理政务的思路,而且效果很好。
敷衍几句后,郑若曾看了眼桌案,问:“昨日你说要写一篇关于这次倭寇围城的文章?”
“恩,嘉定县倭寇始末书。”归有光叹了口气。
郑若曾低头吟诵道:“愚忝与守城,与贼来去之日相始终,目睹惨毒,所不忍言……”
归有光沉吟片刻后问:“你觉得……钱家子如何?”
郑若曾脱口而出,“如能顺利中进士,当是世之良臣。”
“伯鲁,这样的评价,会不会太过夸张?”
“绝不夸张。”郑若曾捋须摇头,“我此生所见,唯双江公可堪比拟。”
归有光吃了一惊,双江公就是聂豹,曾任华亭知县、苏州知府,如今官至大司马,他在苏松一带名气极响。
聂豹虽然在后世名声不大,甚至很多人对其的印象只有徐阶老师,但他在嘉靖年间名望极高。
为官清廉如水,一身正气,同时刚正廉明,不畏豪强,更是文武双全,聂豹早就被世人认为必定是名垂青史的人物。
将聂豹和钱渊相提并论,这是个极高的评价。
归有光笑着点点头,持笔蘸墨,在文后写下一段话。
“当是时,官兵败退,乡勇溃散,官民哄然,众人束手,幸有松江华亭生员钱渊,呼其左右,出城击贼……”
郑若曾赞道:“有震川先生金口一赞,钱家子大名立能遍传大江南北。”
“说不定他还不领情呢!”归有光依旧嘴硬的很。
呃,钱渊还真未必会领这个情呢。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和这篇嘉定县倭寇始末书有极深的关系,当这篇文章散播开后,钱渊的名声扶摇直上,但也将他牵扯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