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说得在一定程度上,也没错。白梅原身是棵梅树,草木一碰酒就枯死,所以他即便成了仙身酒量也就那样。我小时候受他影响,也不接触,长大了便不太能喝。白鹤出门历练,酒量该有长进,不过他太缺心眼,总买到店家兑了水的薄酒,所以我们白家人确实都不太会喝。
白鹤在外面猛灌了几碗,已然舌头大了,搂着书生大声说些“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废话。唉,真傻,他还不是一样看不开?
我猜想,多半棠溪看到白鹤的醉相,推断我们同是一家人,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只好放下空空的酒杯。
他饮了一杯,睁大了眼:“这酒不错啊,甜丝丝的!你眼光不错!”于是又接连饮了好几杯。
我看着他一杯杯没个停,忙按住酒壶,瞥他一眼:“方才仙君听佛咒听得向往,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吧?”
玉瑚公主听了一惊,她可能从未听人说话如此无礼,还是对着一位著名的仙君。今天我几番吓到了这小姑娘,真有些对不住。
棠溪本人倒心很宽,并不生气:“你问这做何?当心我不小心说出点隐情,将来寻你灭口。”
我耸耸肩:“下官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酒这个东西,高兴时喝才有意思。心里苦着的时候,碰也别碰。”
“是吗?”棠溪看了我,还真的放下了杯子:“本君心里……不苦。只是听老和尚说生死,忽然想到很多剑下亡魂。上至神魔,下至凡人,被我杀的,来杀我的……本君数不清。”
这事我刚接手水神官职时受过些历史教育:那是很久之前,莫说水君,资历更老的天官大帝也还在人间奔走。神族占了天界,开了地府,令龙族镇守四海,开始执掌苍生命运。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服气。那时人间许多部落都是暴脾气,骠勇强悍远过如今开化温顺的人族,且还有许多妖怪与魔族以及凶兽在人间盘桓,免不了与天界干仗。
天界众神东征西讨,打得自然很辛苦,这里定然也少不了棠溪,他一身修为武功,大约也是这样生生历练出来的。后来战火渐熄,天界在人间点化了几位圣王,水君也是之一,借他们教化民生,人界才终于河清海晏,便于繁衍生息。
当年的征战想必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此言不算夸张;也必定有许多旧时的神仙魂飞魄散。只是我认识的人都太年轻,没人亲见那些惊心动魄的年月。这千万年过去,早改换了人间,只有大浪淘沙幸存下来的棠溪心中留着久远的回忆。
想想看,故人不见,唯我独存,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苍凉。
他又说道:“本君有生以来便在杀戮,有时想想手上沾了多少鲜血,自己也不寒而栗。白仙官,今日你不假思索便想救人,这份慈悲,本君很佩服,也很羡慕。”
我正想吃一块红烧豆腐,听他这么说,筷子一抖都把豆腐夹碎了。
“呃,这个……”我忙站起来,连说不敢当。复又疑惑问他:“你真的是在夸我吧?”
“让我想想看……”棠溪望着船舱顶,“还真没骗你。”
那他就是喝得上头了。明明就是他拦着我,书生才没救成,他现在倒又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