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剩下的日子,孟希声在医院里渡过,方无隅也几乎把医院当第二个家。
1974年,戏院整顿,许多被关押在戏院的人终于回了家。深春,方无隅接孟希声出院,两人回到他们那间并不大的房子里,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依偎在床上大半日。
来年,云城医院想回聘方无隅,方无隅没答应。他好几年不做医生,手术刀都快不知道怎么握。
可他和孟希声还得生活,那就必须工作。
方无隅最终去了红十字会,在医务室捞到一份闲差,还走了个后门,把孟希声也弄了进来,做后勤杂物的工作,陪伴红十字会里的孩子们。孟希声还是要强,不想待在家里,他的身体情况原本应该静养。方无隅劝了他几次,劝不动,便干脆给他找了这么个活儿。
有次他看到孟希声一边笑着一边工作,和同事说话,脸上y-in霾一扫而空,颇有些神采飞扬。这是孟希声一直待在家里的时候,从他脸上看不到的。
方无隅看入了神,他觉得很奇异,孟希声为什么还可以这样笑。他大半生都在淬了毒的尖刀上活过来,痛苦刻进了他的身体和灵魂,他却依然可以这样笑出来,纯粹而明朗,少了年轻时的冷锐,温和如化了冰的池水。
方无隅便也笑着,在暮色下迎向他。
两人一起下班,1976年的仲夏,余晖晒着大街小巷,热气掩盖不了人气,正到饭口,店铺茶楼里热热闹闹的,唱曲的小调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划过鼻尖,摊贩油锅里的炸物噼里啪啦作响,十足的烟火气就这么铺开在他们面前。
今天家里没烧饭,两人一起去下馆子,点了三菜一汤,吃得尽兴。
下楼时路过一个算命的跟前,对方莫名其妙地拿着那张铁口神断的幌子往他们面前一挡,好奇地看着方无隅,说:“先生,我们见过。”
这算命的七老八十,须发皆白,坐在青砖黛瓦之下,竖着的幌子就跟他一样上了年纪,破破烂烂地在风里乱吹,倒是把这人衬得仙风道骨,颇有些莫测之意。
方无隅没闲钱给他,也不搭理。孟希声以为是叫的他,脱口说:“嗯?”
老头子神神秘秘,把孟希声给诓住了,吃不准他什么意思,便坐下来给他看相。方无隅摇摇头,只好作陪。
算命的说了很多,说孟希声出生在北方,说他幼年丧母,说他心气高骨头硬,又说他这辈子饱经忧患风霜,但总能化险为夷。说到这里方无隅就笑,骂道废话,不化险为夷能在您跟前坐着嘛。算命的笑笑,又说孟希声打过仗,他闻到他身上有硝烟味,他是杀过很多人的。方无隅二次打断,这不还是废话嘛,如孟希声这个年纪上过战场的本就不在少数,加上他掌中还有端枪的茧。
孟希声嘀咕着回头挡开方无隅:“滚滚滚,别烦。”
方无隅:“……我这是怕你被骗!”
孟希声也变成了所有被算过命的人一副德行:“被骗也是我的事儿!”
可不是嘛,哪个去算命的不知道这玩意儿半真半假,可人不就是想听这些东西,仿佛从那些只言片语里,真能掌握到自己的命运归于何方。
方无隅无话可说。
于是那老头又叨逼叨了许久,成功让孟希声惊叹着掏光了他身上的所有家底。可他似乎仍不知足,还要对方无隅下手,对方无隅说自己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方无隅拉着孟希声要走,老头挂着一抹笑,说这位先生天庭饱满鼻梁纵深,却颧骨微高,一生大起大落,逃不过颠沛流离。
方无隅猛地刹住了脚,回头注视这算命的良久,突然嘴角一笑。
有点意思。他便又回到摊子前,拿桌上卜卦的龟壳放在手里掂量把玩,孟希声也不知发生何事,一时有些发愣。
“那可有解救之法?”方无隅问,及时地又补充一句,“千万别说你是一介凡人,只算命,不是神仙,不改命。敢说,我就砸了你这算命摊。”
老头捋着胡须闻言微笑:“不敢、不敢。”
他也不知是不敢说还是借机讽刺方无隅不敢做,从方无隅手里抢回自己的吃饭家伙,用它给方无隅卜了一支铜钱卦。这人卜卦的时候一脸严肃,端着架子摆着谱儿,若是三四十年前,还说得过去,但在三四十年后的今天,在电线横七竖八地堆在头顶,照明灯普及到了家家户户,对面理发店里的高端仪器能给人烫出个浮夸的爆炸头,这算命的未免就像从老照片或者古旧的连环画上走出来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看完卦象,他抬头注视面前的两人。他的目光叫人心底生凉,仿佛平平常常的鼻子眼睛耳朵,真能被他看出点非凡的花样来。
孟希声好奇道:“如何?”
老头子瞥了一眼孟希声,转头对方无隅说:“命运命运,前为命,后为运。命为注定,但运却是千变万化,无时无刻都存在着变数,一个决定,一句话,一个人,都能改变你的运,从而充实或衰弱你的命。”
方无隅半信半疑地挑眉:“所以呢?”
老头子说:“你的命已定,改不了了。可你的运一直都在,它助你渡过重重险恶,最终将你的命圆满。”
方无隅微微皱眉。
老头子收起龟壳,朝方无隅要卦钱。
他一通话说得不明不白,倒真有脸伸这个手。方无隅觉得好笑,这人和当年一样无赖。他便也倒行逆施一回,甩给他几个钢镚儿,多了没有。
老头子摇摇头,嫌弃方无隅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