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夏初,绿叶繁多却看不见几个花蕾,陆长生看了几眼,便没了乐趣,刚要进屋,却见檀章自己推着轮椅出来了。
“辛夷花期还没到。”陆长生说,“郎君先换药吧?”
檀章摆了摆手,是让他闭嘴的意思,陆长生只能退下。
郎君赏了一会儿树,一错眼,便见一人立在院门口,也不知呆了多久,半点声响也无。
嵇清柏双手合十,遥遥对他佛了一礼。
“方丈既然到了,怎么不进来?”檀章坐在轮椅上,他两手闲适地置于膝头,问道。
嵇清柏其实只是来看看他,开始真没想着要进去,但既然对方都问了,此刻转身就走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贫僧推小郎君进屋吧。”嵇清柏踏入院中,他回寺后便换上了袈裟,金纹红格印着傍晚落日,堪堪灼眼。
檀章的目光落在上头,撇过眼,神情终究渐渐y-in沉了下来。
第37章 廿六
嵇清柏最关心的其实是檀章的腿。
小郎君一直坐在轮椅上,两条腿笔直垂着,晋都男子的外袍下摆宽敞,遮住了也看不太清楚。
嵇清柏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檀章将轮椅靠在桌边上,问了一句:“方丈要喝茶吗?”
嵇清柏“嗳”了一声,有些犹豫道:“不了,寺里还有别的活要干,施主一个人先休息吧。”
檀章没动,一手扶着茶壶,慢慢转过脸来,他不说话,目光清清泠泠,落在嵇清柏脸上时像寒冬腊月的雪。
“……”嵇清柏没好意思再说要走。
他被小郎君看的脸皮子发冷,又觉着说不上哪里奇怪,于是也只能一头雾水地坐下来,让檀章给他倒茶。
“方丈在这儿多久了?”小郎君收回了目光,垂眉顺目,倒没了方才的冷冽,递来的茶冒着热气,很暖手。
嵇清柏笑了笑:“我跟小郎君差不多岁数时,就已经在驼山寺里了,一晃竟二十多年过去了呢。”说完,他又看了对方一眼,心头有些热,脱口而出道,“小郎君真是好样貌,一来啊,这寺里的辛夷花都失了颜色,年轻又登样。”
檀章觑了他一眼,低声说:“方丈看上去年纪也不大。”
嵇清柏:“……”他知道自己话又说多了,但总不能回一句“我都能当你爹了”这种话吧,于是尴尬笑笑,低头喝茶。
等陆长生回来时,看见和尚在屋里,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清柏方丈?”他忍不住确认人是活的,“您怎么来了?”
嵇清柏站起身,朝他施礼:“贫僧正巧碰上檀小郎君,进来喝杯热茶。”
陆长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伺候檀章那么多年,自家郎君哪是请人进来喝茶的性子啊!
“陆长生。”檀章突然道,“替我送送方丈。”
嵇清柏没明白檀章为何突然送客,可这么一想,又显得自己有些厚脸皮,甚是羞窘道:“那、那贫僧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小郎君有什么反应,急匆匆出了门去。
陆长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人还没动,檀章手里的茶碗突然摔在了地上。
陆长生:“……”
两江盐商,宗姓为方,十六年前诞下的嫡子却是个天生有腿疾的男婴,更奇的是,男婴即诞成之日起便不哭不闹,三月可言,百天断字,方宗当家虽可惜此子腿疾,但喜他天才聪慧,不满十岁时便隐隐已有家主之风。
一日,一位云游的仙者路过两江,见到年幼的方家嫡子后,一时又惊又怖。
直言此子命数并非方家能承,但只要此子在,方家百年定当鸿运昌隆。
陆长生算是最早被方家请去为檀章治疗腿疾的,他起初还奇怪为何檀章姓檀不姓方,后来知晓此事,才明白是郎君自己改了名字。
不得不说,在陆长生心里,檀章的确是极致天才。雷霆手段,谋略才策怕是十天十夜都讲不完。
但郎君那暴虐成性,喜怒无常的性子,也跟地狱炼火中的罗刹万般无二。
陆长生伺候了这么些年,仍是每日战战兢兢,这和尚如此冒失,也怪不得会惹郎君不快了。
檀章摔了杯子后似乎气消了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腿,神色y-in郁。
陆长生小心翼翼道:“郎君要召人按腿吗?”
因为腿疾的缘故,长年不用,肌r_ou_自然会萎缩,为了保持正常模样,每日都需专人随侍按摩。
檀章闭着眼,摇了摇头,他方才动气,牵扯到了肩膀的伤口,此刻殷红渗出了些,染上了衣袍。
陆长生忙帮着他先处理伤口,等弄好了,又忍不住提醒:“那位方丈手上有长情的解药……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什么该怎么办?”檀章冷道,颇有些不耐,“让他帮我解啊。”
陆长生眨了眨眼,以为主子在开玩笑:“……要解一年呢。”
檀章皱着眉,似乎才觉着是个麻烦,自言自语地道:“一年就能解了?”
陆长生:“???”感情您还嫌短呐?!
嵇清柏回到前殿,重新跪在佛像前,还觉着耳朵热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