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他的手。
少女的手干燥而微凉,仿佛因羞怯而不敢紧握,只是小心翼翼、略带试探地贴在他的掌心。她仰着头安静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像是遥远大海上的星辰。
他的一腔郁结的痛楚仿佛忽然被释放,轻飘飘的同时,也令他感到迷茫。
“阿寄。”他喃喃。
她努力对他笑了一下。她实在也不太笑得出来的,但是她愿意对着他,勉强她自己。
他终于不再笑了。
“还好……还好你来了。”他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来这一趟,费了不少工夫吧?多谢你了。”
她摇摇头,给他将衣衽理平了,掩住少年清瘦的锁骨。
“我瞧见了,你坐在柳将军的后面。”他反手抓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低下身子,长发散落下来,带着酒气的声音危险地擦过她的耳朵,“柳岑柳将军,可是南军的一员大将……其实,你是来找他的吧?”
***
他喝醉了。
就在阿寄听见这话而怔住的一刹那,他又自顾自地笑起来:“我何必问你这些……你能来,你能救了我这回,我便已很感激了!真的……你就算是来找他,也没有关系!”
他醉得语无伦次,却总还记得牢牢抓住她的手,仿佛在一无所依的大海上抓住了随风即散的泡沫。他那样聪明,却又那样小心,他不敢再说更多了,他害怕自己会连她都失去。
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她而已。
尚衣轩的门好不容易开了,小宦官张迎呆愣愣地看着阿寄半背半扶着自家主子出来,被她着意看了好几眼才猛地回过神,上前搭了把手。
两人合力将顾拾搀到了马车上,张迎挠了挠脑袋,为难地道:“那边还等着安乐公回席呢,我得回去同陛下和义父说一声,劳驾你先送他回府吧。”
阿寄点了点头。张迎又对车仆吩咐了几句便跑开了。
马车起行,从侧门出了未央宫。车厢里的灯火摇摇晃晃,映照着少年醺醺然的脸庞。他大约是真醉了,却不就睡,还一直抓紧了她的手不肯放开。
“你为什么要来呢?”他颠三倒四地道,“又被你给,瞧见了……”
阿寄苦笑。今晚的事,她做得确实不妥,她很想反省一番,可是心却还沉溺在他醉酒的柔软的话语里:“阿寄……”他低垂了如画的眉眼,缓声道,“若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她伸出手,慢慢地、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他几乎是立刻就攀了上来,像个孩子一样抓紧了她的衣襟生怕她放手,“我真喜欢你,阿寄。不管我说什么,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不会有怨言,也不会离开我……我真喜欢你啊。”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将那似真似假的告白颠碎在空气中。她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混在了一处,急的,热的,在这黑夜的马车里,在这绝望的城池里,找不到出口,永远只能在地底狂躁不安地奔流。
“——什么人?!”车外仆从突然一声断喝,而后是仓促的拔剑之声,“不得无——”声音戛然而止,霎地一道横飞的鲜血泼溅在被灯火映得明晃晃的车帘上!
“有刺客!刺客!”暗夜中的守卫全数聚集到这马车四周来,听脚步声竟有十余人之多。
阿寄没有掀开车帘,她甚至没有动弹。怀中的少年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双瞳里浅淡的光芒空空荡荡地不知落在了何处。
有那么一瞬间,极端的寂静里,她好像听见了两人的呼吸,清晰地、急促地交缠在一起。
——突然她将他往侧旁一推,将自己的身子挡上了车窗!“哗啦”一声窗纸被划破的同时,那兵刃也入了她的背脊。她皱紧了眉头,脸色白得像鬼,却为他挡住了来袭,连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未让他看见。
顾拾呆住了。原本因醉酒而迟钝的头脑仿佛突然被冷水泼了个清醒,他冲上去抱住阿寄,厉声唤她:“阿寄!你醒醒,你——”
她的手却在身后那破裂的车窗缝隙里摸索着,而后慢慢地抬起来,握住了他的手。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滴落下来,将两只冰凉的手掌粘稠地贴合在一处,一张薄薄的、浸透了鲜血的纸笺在掌心里揉成了团。
他颤抖着手将那纸团接过,轻轻地滑入袖中,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
安乐公在元会后遭袭的事,震惊了整座长安城。
刺客一共三人,埋伏在安乐公回府路上,一击不成,便当场自刎。安乐公的侍婢为了保护主君身受重伤,安乐公本人倒是毫发无损。
郑嵩听闻了消息,首先却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朕在他身边布下天罗地网,只怕有顾氏残党心怀旧主,要来解救于他;哪晓得来的人竟会一意要杀了他?”宣室殿中,郑嵩心事重重,在他面前是一张战事用的舆地图,身边是几个他从最初的北地带来长安、最信任的将领。
“也许是因陛下将他困得久了,斗志消磨,就连顾氏残党也觉得他无用了?”一个将领猜测。
郑嵩冷淡地笑了笑,“只要是姓顾的,就不会无用。”
“依末将看,答案还要往这里寻。”又一人站出来,指着舆地图沉声道。
郑嵩抬眼看去,这将领名唤钟嶙,是年轻一辈的名将,眉目间一股冷酷之气,声音甚是沉稳:“荆、扬的乱民已反了三年,州牧、太守换了十数位都不能平定,如今更是串联到了益州的蛮夷,要成我大晟的心腹之患。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