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姜瑜却像是打铁的匠人,将她这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倏地扔进冷水里,她听见自己由内而外死去的声音。
祝清晨扭头走了,那个寒假都没有回家,直到开学了,姜瑜来到学校找她,站在刺骨的寒风里一遍一遍给她打电话。
那时候她就站在寝室的窗口,亲眼看着女人老态龙钟的样子。
姜瑜年轻时很美的,沧县好多青年都曾经追求过她。可因为祝山海一句话,“哪怕我现在没钱,也会用这辈子的时间努力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她便妥协了。
可是眼下,她早已被生活摧折了腰,风霜满面,头发也白了不少。
祝清晨接起电话,听见姜瑜满怀希冀小心翼翼叫了声她的名字。
“清晨。”
就这么两个字,她全然塌陷,头也不回跑下楼去,抱住了母亲。
可哪怕遇到这样的事,哪怕她整整一个寒假都留在学校,却只字未对苏政钦提起,直到开学了,事情解决了,才终于松口。
她怕说得太早,苏政钦从北方跑回学校来找她。
大过年的,若是他这样做了,他的父母又会作何感想?大抵会从一开始就讨厌她这个多事的女友吧?
家庭环境带给她太大的影响,她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爱情,如履薄冰。
她告诉自己,最好的爱情是各自独立,是不去为难他,不让他觉得她是一个麻烦。所以她不仅自立,还暗自存钱,至少不让他们在婚姻大事上重蹈父母的覆辙。
后来苏政钦也习惯了她的独立,他以为有的女人天生就不需要男性过多的呵护,比如祝清晨。
可是这一刻,当她从背后被薛定牢牢抱紧时,她才悲哀意识到,二十五年来,其实她一直在渴望这样一个怀抱。
褪去伪装,去他妈的坚强。
薛定抱住怀里的冰人,原以为她会继续反抗,可她竟然一动不动了,任由他这样抱着。他努力忽视他与她身体上的不同,要自己忘记她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
鼻端有洗发水的香气。
近在咫尺的脖颈白腻纤细。
手臂下的腰肢柔软到仿佛再用力半分就会陷进去。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呼吸渐沉。
有的地方自然而然有了本能的反应。
他并未觉得可耻,但仍是不着痕迹朝后略微移动了几分。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窗外,夜幕悄然而至。寂静的风吹起深蓝色窗帘,在半空掀起一片鼓鼓囊囊的风帆。
他与她离得这样近,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直到她背对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岑寂,“那个孩子,就连死了都睁着眼睛,满脸惊恐。”
她的声音暗哑而细微,仿佛黑夜里的一丝光。
薛定没说话。
她沉默片刻,又问:“他死之前,是不是在怪我?如果我没有叫他待在那别动,他可能不会死的。”
“……”
“我知道这只是个意外,可是好心办坏事,如果坏的真的只是件事,我也不会这么耿耿于怀了。如今呢,坏的是条人命。”
她自嘲地笑了两声。
薛定没有听出半点笑意来。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黑漆漆的头发,慢慢地说了句:“这个地方,和这世界上的另一些地方,每天都有无数人命说没就没了。当炮火落在一片土地上,就注定了会有流血与牺牲。”
“……”
“祝清晨,我知道你挺看得起自己,但凭你一己之力就想弄死一个人,未免也太自负。”
她又笑了一声,眼里湿漉漉一片星光。
“你的安慰倒是挺特别的。是看不惯我很久了,所以变着法子骂我狂妄吧?”
她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冷了,哆嗦的频率低了一些,身体也终于感染了些许他的温度。
薛定察觉到了,遂慢慢收回手来,沉默片刻,一字一句说:“杀死他的是战争,不是你。”
他的语气并不重,可那十个字轻飘飘说出口,却掷地有声砸在她心上。
停顿稍许,他才又说:“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战争,不管你叫他待在大街上,还是躲在某个你以为安全的地方,他都可能会死。就算死的不是他,也另有其人。”
她喉头发紧,艰难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亲眼目睹别人的死去,有无能为力改变现状,为什么要留下来?”
良久的沉默,身后的男人声音低哑,沉重,却又无端的坚定。
“因为我知道,越是见惯了流血与牺牲,就背负着越重大的责任。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人活在舒适明亮的沙发里,吃着薯片在看剧,对于残酷的现实一无所知。我的笔,乔恺的相机,乔羽的播报,还有那几万名来自全世界的战地记者,只有我们可以把他们从沙发上拽起来。”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清冷,感伤。
“只有我们,才能把他们从镜头前拉到这个地方,拉到战场上来。那些因战争死去的人,才算没有白白牺牲。”
“祝清晨,收起你的伤春悲秋吧。在这里,你要学会面对生死,别像个矫情的孩子,钻什么牛角尖。”
祝清晨靠在他的怀里,却又没有了半寸皮肤相接触,可头顶传来他异常清晰的声音,和温热又沉重的呼吸。
她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大石落地。
障目的枯叶转瞬间被人抽走。
眼前这个男人,比她经历和承受得都要多,他都能坚韧地走下去,她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