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打算揭发许稷,可哭到兴头上的千缨压根听不进去。
夜风冻人,廊下灯光昏昧,练绘耳廓都红了一圈。
尽管在官场中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按说在为人处世上应十分圆滑才对,但他并不擅长与女性相处,这简直是他致命软肋。
一直以来,千缨都与他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扮演得体大方的宦门夫人身份,陡然变成面前这个模样,让他格外不知所措。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练绘蹲在台阶上腿都麻了。他忽然伸过手去,指尖将碰未碰到她时,千缨霍地抓住了他的手。
练绘脑子顿了一下,想缩手已经迟了!千缨抓着他的手抽抽搭搭地哀求道:“你一定、一定不会说出去吧……”
练绘赶紧摇头,一想好像摇错了,就又赶紧点头。
千缨到这会儿才哭明白,眼前这个铁面御史似乎也没有那么恶毒,但她仍是有些不放心,反复确认了几次,这才稍稍松口气。
她霍地松开手,练绘的手瞬时暴露在冷风里。
好冷!他这才惊觉到她的体温有多烫……尴尬将手收回,却见她站了起来,但很显然,崴了的脚已经肿了。而他经历内心一番斗争最终打算去扶时,这位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娘子,硬是忍痛一踮一踮地走回去了。
练绘站在夜风涌动的走廊里发呆。他回过神反思一番,觉得自己似乎应当学一学“什么时候应当伸手”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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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急匆匆赶回度支,步子不停往里走,却见公房已被人占去。度支员外郎一把拉住她:“侍郎要小心哪!”
许稷朝里瞥了一眼,只见延资库使夏元珍正在翻她的秋收判卷,老气横秋,姿态十分嚣张。
所谓延资库,是设于大明宫内院的专库,又称为备边库。该库是独立于左藏库和内库的第三大库,初设是为专掌军费,并且一定程度上与内库争夺财利,因此曾一度受到宦官的强烈反对。
不过如今延资库的收入来源却是户部、度支及盐铁三司的定额拨给,早已失去了与内库争夺财利的作用。而领延资库事的夏元珍,也与阉党有扯不清的关联。
夏元珍是以节度使拜相,又兼延资库使,官资高许稷一截,态度嚣张些自在情理之中。
她上前一步,做足了表面功夫,一揖道:“夏相公深夜至此,敢问可有要事?”
“大昌元年元月至今年八月前,除纳外,度支欠延资库共计一百九十六万五千七百一十四万贯匹,因积欠数多,已具申奏。”夏元珍旁边一个书吏一板一眼说完,底气满满地看向许稷。
区区一介流外官嚣张至此,也不难猜出夏元珍的态度了。既然对方强势又流氓,那摆君子脸就没意义了。
许稷直截了当回说:“此事某是知道的。不过这积欠是前两任度支使留下的烂摊子,某暂时顾不上,因度支眼下也很困难,实在无力支付这积欠。”
她摊开来说度支没钱还不起,夏元珍能怎么办?抢吗?
没错,夏元珍今日就是抢钱来的。
众所周知,两税是度支最大的收入来源。而这阵子度支上上下下刚忙完秋税征收,正是有钱的时候,不趁这时抢更待何时?
“秋税快收完了吧?”夏元珍又翻翻她的判卷,“实收五百五十余万缗,填这积欠绰绰有余啊。”
“度支所配明年支用预算远超五百五十余万缗,秋税都不够用,哪里来的余钱可以还延资库的积欠呢?”许稷实话实说。
“不给也行。”夏元珍显然做好了十足准备而来,“往后两税每贯割一百文到延资库,便不再问你要这积欠。”
这才是真正目的吧?
许稷顿时没耐心再往下谈。夏元珍这是明摆着要瓜分两税税额,且胃口大得惊人。尽管他说可以不用还积欠,贸一看减轻了度支的负债,但实际上却是张开血盆大口来吞税赋。
两税每贯割一百文是甚么概念?度支每收一贯钱,就要给延资库一百文。从原先的吃定额,到吃分成,怎么算度支都亏。
她又不是不懂这其中猫腻!
许稷神色寡淡地说:“不知户部与盐铁两司的延资库积欠还了没有?倘若户部、盐铁都给足,某必想尽一切办法还清。”
但如果户部、盐铁司都不打算还,她为甚么要还?她又不是冤大头。
她连忙又说:“天已不早,还请夏相公先回去罢。各司有别,夏相公占着度支的主事公房说出去怕是不好听。”
夏元珍武职出身,见许稷这样无赖恨不得揍她一顿,但眼下还不到时候收拾她。他领着书吏甩手出了门,留了一众度支留直官员面面相觑。
许稷忙上前将案上判卷收起来,员外郎朝外看了一眼,关了门道:“这就完了吗?”
怎么可能?夏元珍初任延资库使,定想着要做出点成绩来,如此轻易就放过她,这不天方夜谭么?
“还没完。”许稷将度支抄锁进小屉,“叮嘱下去,倘若下月十五我不在度支,原定两税交付太府寺的计划就取消。”
“是怕延资库强行征没吗?”
许稷抬眸看他一眼,员外郎瞬时闭了嘴,只“喏”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
许稷往案后一坐,抿唇看向面前不断跳动的烛火。
之前她一直想着如何抢利权,却忘了还要时刻提防着旁人来夺。
夏元珍倘若借左神策军的便利强征怎么办?左神策军中尉陈闵志一定很乐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