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一声呢喃在耳畔响彻,重复纷沓热烈。像被蛛丝缠紧,越是想要挣扎越是自缚。
从来没有私欲,但若有朝一日拥有,要拿出怎样的定力和决心才能拒绝。
酆都大帝近日寻到了一些天帝所爱那女子的踪迹,便派了崔府君出来寻找,又指派马面给他做帮手。除了要找回丢失的凡间女子,还要拘回吞吃无数黄泉幽冥逃出忘川的纪青山。昔日他吃了蛊雕妖王的妖丹被拥护为新王,可惜后来玉山之变他丢了好不容易修来的肉身,一切功亏一篑。纪青山既是幽鬼便自然不能逗留人间,昔日酆都奈何他不得,如今却是定要将他拘到地府重新审判。
崔府君与鬼差马面循着线索查到之处正是东极推算出的边陲之地。
此处有人间的军队驻扎,在苦寒的无人戈壁还有游荡的孤魂野鬼,不仅如此,便连一些妖物和魔魅也在此争食人间五戾,急近修为。
崔府君和鬼差马面并立在那被风沙千年侵蚀的城墙头。
一望无际的戈壁黄沙滚滚。
烈日当空。
但那暖阳之下戈壁之上却有一团团深而厚重的黑雾,它们压着云头,使这漠上的苍穹低垂,仿若触手可及。
鬼差马面看着这异象说道:“大帝猜的不错,纪青山也在此处。”
“嗯。”
崔府君点点头,说道:“看来魔族也来了,只是不知昔日的广陵君为何要寻纪青山?”
鬼差马面摸了摸下巴,猜测道:“许是因为纪青山抢了蛊雕妖王的妖丹,毕竟那蛊雕曾是广陵君的座驾,些许有几分主仆之情吧。”
崔府君点头道:“寻回那凡人女子的魂魄重要些,你我分头行事,我去城中探听一番,你到漠上巡游,看看有何异类。”
“是。”鬼差马面抱拳领命,身形一晃,犹如一卷画轴凌空展开,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便倏忽远去了。
崔府君转身跃下墙头,待落到地上时,已化作人间寻常贩夫走卒的模样。
何欢君说是带东极在人间修行,数月下来却只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
东极十世修行不是苦修便是清修,总之寡淡无比,枯燥无比,艰苦无比,哪里像现在这般,有那闲心寄情山水,还能阅遍人间美味。便是何欢君那八十六载,也是尝尽辛苦方才苦尽甘来。
这样的修行,让东极觉得十分不妥,但何欢君一边给东极挟菜一边说道,不是所有的修行都要背离人间脱离世俗,市井之中的修行与世外的修行并无差别,能不能得道,端看修行者本身。
东极想想自己十世修行,便是最后得道也要被天雷劈死,久经此种挫骨扬灰之痛,心中说不惧怕那是骗人的,如此想想,便是得道不得道他也不在意了。若是何欢君能一直在身边陪他修行……老头侧目偷觑了年轻的神君一眼,便是往后无尽岁月能这样相伴相随,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只是不知,这人何时会生出倦怠,便如那八十六载,最后生腻,杀死护了一世的纪青山,独自登天而去。
何欢君与纪青山的往事,老头从来看在眼里,历历在目,事事旁观,老头从来心如明镜,不忍点破,却是明白,世间情爱不能长久,再多的浓情蜜意也会随岁月流逝消淡,最后生出倦意,便再无力维系,有人会去追逐新的热情,而有人觉得情也不过如此,便就此作罢不再问情。
东极不知何欢君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或者两者皆俱,但便诚如酆都大帝所言,昔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东极太乙仙尊却是实实在在一见君误,莫说区区八十六载,莫说这万载春秋,便是天人五衰一日终来临,也无法将心中所念断绝片刻。
是以,无论他的枕边有多少女子,无论他心中怎样放不下纪青山,无论他怎样都好,老头只希望他能多善待自己一分,便是辜负许多深情,便是三界六道无人愿与他为友。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弃他不顾。
酆都大帝来寻何欢君时,何欢君正与东极在人间一处古窑停留,二人游山时途经一座在深山里的瓷窑,东极对那窑火烧制之物心生向往,便想亲手做一个陶埙。
埙亦作壎,从土,熏声,古而有之,是人间一种吹奏乐器,六孔,大小为鹅蛋。
东极亲手揉泥,捏了个埙的坯体,晾至半干便用刀修饰整齐,他又用刻刀寥寥几笔绘了一副山水,待那做好的陶埙进了窑烧制,何欢君问他。
“从不知你也喜欢这些乐器,倒也不曾见你吹过埙,莫非是十世修行时喜欢上的?”
东极笑着摇头,说道:“你许是不记得了,你还未登仙之前,夜里辗转难眠,便喜欢起来吹埙。”
第三十三章
何欢君眨眨眼,若非东极今日提起,他确实忘了。
那些年,许是心中总有一分悲戚,这埙曲出自他之口便愈发幽怨。那年,纪青山参加皇家猎宴,因得罪小人在猎场上险些命丧虎口,他当时情急之下赤手空拳与虎搏斗,那只埙也在当时丢了。曾听人说过埙曲幽怨不吉利,他本不放在心上,可纪青山出事,埙也丢了,自此后,他便再也未曾碰过埙之乐器,到如今,擅弹的也仅有一把上古瑶琴。可那瑶琴,也在玉山之变中因纪青山而毁。
何欢君望着古窑中热烈的火焰,再转头去看东极,火光映在老头的脸上,明灭的眉目,眼含的温情,何欢君心中一动,一股酥麻之意缓缓漫延至四肢百骸。
他说道:“那么久了,你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