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道:“不行。”我面露失望之色,沈老将军又道:“来了也只能在外头跪着,何必来呢?”我抱怨道:“您把门打开,咱们进去,不就成了?”沈老将军道:“这张门若是开了,我和你爹爹会一齐遭殃。”我也不是不知事,只黯然道:“枕壶在东市开了一家店,您要不要去瞧瞧?”沈老将军道:“我对西域那些玩意儿没什么兴趣,都是你们年轻人喜欢。”
他牵了马要走,我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挽留的话。沈老将军温和地抚摸骏马的鬃毛,那马痛快地对着夕阳一声长鸣。他翻身上马,小小的一个影子慢慢隐在盛大的夕阳原上了。我在那浮丘上站着,直到星光洒遍了全身。
我回到府上,只见堂上灯火通明,便随意问沈安乐:“谁来了?”沈安乐道:“巫夫人。”我顿足道:“白梅?”沈安乐道:“正是。您没回来,我们公子爷正招呼着呢。”我几乎要逃,到底稳住了心神,登堂道:“白梅来了?”却见祁白梅穿了石榴色长裙,泪痕斑斑,扶了椅子有气无力地坐着。我心里咯噔一下,上前握了她的手道:“怎么了?”枕壶在一边,递给我一个“你可总算回来了”的眼神,悄悄地溜出门去。
祁白梅眼泪又哗啦啦下来了,只回握住我的手,哭道:“阿昙,我是没有法子了。这长安城里,我只同你亲近些。端臣说要与我和离,我该怎么办?”我心里冰凉,勉勉强强道:“既如此,他自然便不是你的良人。你也不是无处可去,索性回祁山罢了。”她眼泪哗哗道:“大姐二姐都会笑话我的。”我哭笑不得,她又痴痴道:“而且我舍不得他……”我心头大恸,几乎要伴了她流泪,到底稳下来,温声道:“那你待如何?”
她喃喃道:“我不晓得。”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颤颤巍巍一滴泪珠,苦涩道:“是我太没用了,于他的仕途不利。他若是娶个官家小姐,比我自然好上百倍。”痛哭道:“我不想挡他的青云道,可是我舍不得啊……”我心动神驰,全不知爱一人竟能委屈到这样的地步。己身已然没个安放处了,却心心念念的俱是旁人。
她擦干了眼泪,道:“罢了。”我低声问:“你回祁山去么?”烛火下她脸色苍白如雪,她只摇头道:“不。我想那官家小姐是万万不肯屈身做妾的,而我不过是山野里一只狐狸,妻也好,妾也罢,这种名头于我有什么助意呢?她不爱做妾,那便我来做罢了。我只是舍不得端臣。”我颤声道:“是他先负你啊。”祁白梅柔声道:“你不晓得他。他原先待我很好,我如今不过是回报罢了。”又见她痴痴望了烛火,喃喃道:“不晓得他要娶哪一家的小姐?唉,只求她不要比我好看。我再不济,也是一只狐狸精。”向我凄然一笑,道:“狐狸精在人间混成这样,平白堕了祖先的威名。”
祁白梅走后,我虚弱无力地由侍女扶进了里屋。枕壶在榻上躺了,伸手把我揽过去,摸我额头说:“你二妹和巫端臣,你大约晓得了罢?”我胳膊肘撑起身子,向他怒目道:“你早晓得了?”枕壶叹气道:“你爹爹老早同我说了,延顺大约也瞧出了端倪。”我道:“你们两个小骗子。”枕壶道:“我和延顺都知你心思简净,想了能瞒一天是一天,省得你难过。”
我捂了脸道:“你们都欺负白梅。她孤零零一个人随巫端臣上京来,又彷徨又心惊,只能守着巫端臣一人,你们却要夺走他。”枕壶凉凉道:“可不是我们要夺走他,是巫端臣自己不要她。”我想到巫端臣今日在“风水一轮”醉后吐露的那些话,愈发伤心,趴在枕壶怀里呜呜咽咽哭了好一阵,方道:“我也不是东西。”
巫端臣的功名之心,全因为祁家的瞧不起;他对白梅的怨愤,也尽源于此。若是我将个中真相一一说明了,他晓得了白梅便是他逗养了八年的傻狐狸,未必对她没有情谊。可偏偏阿爹替优姝看上了巫端臣,优姝也便认了,我如今若将巫端臣与祁白梅的心结解了,优姝怎么办呢?整个长安城都要瞧她的笑话。我再不喜欢她,也是她的阿姐,万不能做这种事,辜负了阿娘的托付。
我既下定了决心,便也不顾良心的拷问,只预备将“风水一轮”上巫端臣那席话烂在肚子里。倏忽间又见了白梅的泪眼,到底于心不忍,只能往枕壶怀里缩了,兀自流眼泪。
沈老将军说是身体不适,告了半月的假。枕壶听了心焦不已,情愿再去将军府前跪一晚上,也得去听那老羽林军说说父亲的病情。我舍不得他去跪,便将昨日沈老将军与武襄君那场冲突说了,末了道:“你爹爹是包庇那武襄君呢。怕陛下见了他问起脸上的伤,不好圆话,索性告了假,让陛下瞧不见。”枕壶握了折扇击掌,哈哈笑道:“我爹爹当真问了你那帕子是不是你绣的?”我恼羞成怒道:“你还是赶紧去将军府前跪着罢。”
枕壶既然晓得他爹爹不是真病,便也优哉游哉懒得去探望了。长安城里却只当他父子俩闹得僵了,儿子连病榻上的父亲也不愿去看。也不知皇帝是不是怜惜沈老将军父子失和,委人抬了好几箱子天材地宝去给老将军治病,还大笔一挥,准了他一个月的假。
这一个月一过,长安城里最热的节气便也过去了,范可与携了延顺从曲江芙蓉园回来。再后来,整座长安城便晓得了状元郎与丞相府二千金的婚事。不晓事的呢,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