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晖的话停顿下来,李淳茜有些不安的捏着手。
他抬眼,温和的注视着儿子。
“我会把你记在皇后的名下,史书上也会写明,你是皇后的养子。”
皇后的养子,那生母呢?
李淳茜似乎感觉到了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果然,李晖平静的说出对秦氏的处置:“你生母多年前就去世了,之后就由皇后抚养长大。”
“至于秦氏,她与你毫无关系,因为在后廷行巫蛊之术谋害太子,处五马分尸之刑,罪名昭告天下,尸身丢弃于乱葬岗,生生世世受虫噬兽咬之苦。”
“而她的母家,掘其父母、祖父母骨骸,鞭七十,挫骨扬灰。”
“其胞弟夫妻二人,凌迟处死并暴尸七日。”
“秦氏一族五服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处以斩刑,五服之外,三族之内,赦免五岁以下幼童,没为官奴婢,五岁以上之人,全部处以绞刑。”
李晖说完了处置,又补充道:“将来你登基后,也绝不能认秦氏为生母,更不能去收敛秦氏的尸骸并行安葬。”
饶是李淳茜已经做好了秦氏一族不会有好下场的准备,但他还是为父亲如此冷酷狠厉的处置而感到阵阵寒意。
李淳茜双眼发直,脸色苍白,三族……那是数千条人命啊……
特别是他的生母,要受五马分尸之后受虫噬兽咬之苦,这简直比下地狱还要恐怖!
李淳茜不能接受,就算生母做了那么多错事,可她都是为了自己,作为她亲生的孩子,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些苦楚呢!
他正欲开口为生母求情,就见父亲抬手示意他闭嘴。
“秦氏的罪孽即使是生生世世忏悔也无法洗清的,况且刚才你也看见了,她并不为所做的那些事后悔,所以你不必为她求情。”
李晖指着漆盘上第二张绢帛道:“如果你实在不忍,我还有第二封诏书,可以让秦氏多活一些日子,并赐她白绫自缢,你也可以为她寻一处地方安葬。”
李淳茜听了这话心脏砰砰直跳,他直觉父亲不会这么轻易的改变主意,但又心怀侥幸。
李晖看着矛盾挣扎在两种情绪中的儿子,道:“第二封诏书,是将你过继给魏王。”
“魏王?”李淳茜呆住。
魏王李珂,崇顺皇后胡氏唯一活着的儿子,废王李璋、废王李珏的同胞弟弟。
父亲刚登基时,魏王为了给崇顺皇后争取谥号,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毒死了,他自绝后嗣就是为了向父亲证明绝无为兄长复仇的野心。
而现在,父亲让他去做魏王的儿子……
不仅与阿姨没有了关系,甚至与眼前这个男人也没有了关系,李淳茜心中涌起阵阵悲愤。
“我给你一刻钟,你仔细想清楚要选哪一封诏书,玉玺就在这里,一旦盖印,永无反悔的可能。”
李淳茜泪眼朦胧,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揪住。
做太子,将来的他就是九五之尊,可这样就必须眼睁睁看着生母痛苦的死去,并且在史书中留下骂名。
若是选择过继,父亲就再也不是他的父亲了,想起幼年时父亲的慈爱,他又如何能割舍下这份孺慕之情。
李淳茜的内心在痛苦的挣扎,室内气氛寂静、凝固、压抑。
李晖在默默等待他的决定。
一刻钟恍如眨眼的过去了,李淳茜颓然的塌下肩膀,以手撑地,哽咽着道:“父亲,阿姨的确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可杀人不过头点地,求你看在秦氏先祖也是忠良之臣的份上,让她留具全尸吧……”
“我不做太子,我也不要爵位,我什么都不要,父亲……”
最后一声父亲,饱含着哀求、茫然和不舍。
李晖眼中有瞬间的动容,他凝视着儿子的眼睛,温声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会把秦氏的尸身交给你,但从今以后,你要记住,你是魏王的儿子,秦氏和秦氏一族,与你毫无关系。”
李淳茜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膝行至李晖的身旁抱着他的腿大哭起来:“父亲……父亲……”
声嘶力竭的哭声让李晖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他抬起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落在儿子的头上。
“以后好好地……”
脑海中翻来覆去,他只有这一句交代,作为这二十来年的父子之情的结束语。
张内侍扶着李淳茜踉踉跄跄的出了长生殿后,李晖咳嗽起来,吴舟担忧的轻抚他的背,“大家,歇会儿吧。”
李晖摆手,却咳得更加厉害,那一声接一声咳嗽令人提心吊胆。
‘哇’的一声,他喷出了一口乌黑的血,吓得吴舟魂不附体。
“大家!”
“来人!快来人啊!快去请刘奉御!”
尖细的呼喊让候在殿外的宫人鱼贯而入,一个个围在李晖身边面如土色。
李晖看着地上那团血却感觉胸腔里舒服了不少,他接过帕子抹了抹嘴,沙哑的道:“水……”
吴舟颤颤巍巍的捧着水递给他,立刻有人端着铜盂上前,服侍着李晖漱了口后,吴舟都快哭了。
“大家,歇一歇吧,这些日子你太累了,这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
“无碍。”李晖摆手,“先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