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的血终究是冷了,再不可能激荡起一点热度,可周梨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令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防备。他对她实在不算好,那丫头会瘪着嘴把脸一扭,而他偶尔对她那一点点的好,就能让那丫头露出感激喜悦的目光来。这样纯粹直接的心性,多少叫从小看惯江湖险恶的他惊讶。
江重雪正自悲怆,恍惚听见有人喊他,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声音又喊了一声,他方醍醐灌顶般地清醒了,奋力往上一游,哗啦一下,脑袋露出了水面。
周梨就在不远处,一头湿发打了结,乱七八糟地堆在肩膀上。听到出水的声音后,她惊喜地往那处一看,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江重雪。两人都张大嘴巴,呼出的气息化成白雾。
周梨松了口气,划动双臂游过去,到他身边时忍着寒意叫他:“重雪哥哥。”
江重雪一把握住她的手,强自压抑下乍悲乍喜的情绪,把她拉到自己的臂弯里,放低了声音,“你靠着我,我拽着你游,你可以省些力气。”
周梨看到他右肩满是血,衣服被泡的鼓胀,丝丝红血往湖水里流,她本想说不,但江重雪不容她置喙地拽紧了她,把她带向湖岸。
拖着湿重的衣服上岸之后,两人一同跌坐在地。
此处无人,只有鸟兽清鸣,远远近近地传来。抬头一望,四周都是断崖峭壁,在夜色里根本看不清楚,唯见一泼泼墨云环山缭绕,把陡峭的横峰侧岭都藏了个干净。山壁下有水溪流泻,汇成了这湖。
全身说不出的累。周梨任由自己躺在冰凉的地面,一动也不想动了,即便是弹一弹手指的动作都无力去做,受了一掌的胸口还在隐隐发疼,她轻轻喘着气,一身的湿漉迎上山风就变得更冷。
周梨闭起眼睛,想这样睡足三天三夜才好。
迷迷糊糊中江重雪似乎抱起了她,她闻到山野间淡淡青草香的味道,以及江重雪身上的血气。
过去良久,身遭慢慢积聚起了热意,耳边是噼里啪啦的声响。她费劲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看见江重雪正将一根木杈丢进火堆,火星子荜拨一声炸开,殃及了视线,周梨闭了闭眼睛。
江重雪除掉了身上的湿衣,上半身裸露,正撕下一片衣料裹住伤口。
月下他长年习武的身材骨肉均匀,前胸与后背有几道形状不一的陈旧疤痕,都是从前与人比武或者切磋时不慎留下的,但并不妨碍这仍是一具好看的少年身体,充满了年轻的阳刚之气,皮肤泛着细微光泽。
周梨醒了一会儿,撑起手臂坐起,身上已收拾干净了,外衣被江重雪用几根树杈悬在火源上炙烤,胸口也没了痛意,她猜一定是江重雪渡了内力替她疗了伤。
江重雪已经打坐过,但伤没这么容易好。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火堆,橘光在他脸上跳跃。周梨抱住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轻轻看他。
周围太静,她开口叫他:“重雪哥哥。”
江重雪手指微顿,“嗯?”
“我们怎么办?”周梨问,透过少年的肩膀,看向远处的群山峻岭。
这个地方明显进来容易出去难,他们又不可能从这湖中游过去再飞上无底洞,要等人来救也是希望渺茫,即便来了人也不知是好是坏,来的是谢天枢便罢,要是求醉城的人,恐怕他们性命不保。且谢天枢不知道他们摔到了此处,就是他和求醉城的恩怨到底结局如何都尤未可知,他们又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茫茫天地,好像把他们遗漏了,落在这处无人问津之地,虽然周梨觉得,这个无人问津之地的星月较之外面更加皎洁。
江重雪意外地冷静自若,眼尾轻轻上勾,“你怕吗?”
“不怕。”周梨脱口而出。
她未免答得太快,少了点说服力。
江重雪哼笑了声,她忙做解释:“真的不怕。我不怕虫子野兽,也不怕黑,就是方才冷了些也能挨住,现在都感觉不到了。”
江重雪深深看她,“阿梨。”
“嗯?”
“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举动。”
“啊?”
江重雪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她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儿才理清他说的是她跳到黑熊身上的举动。那是情急之下的本能之举,甚至未过脑子的。周梨想了想,反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这件事。”
江重雪怪道:“什么?”
“我从洞里掉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也跟着跳?多危险啊,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了,”她学他的语气说话,“你若应我这条,我就应你那条。”
这丫头竟敢跟他讨价还价。江重雪把脸一黑,甩过树杈上已经烘干的衣裳扔给她,“睡你的觉吧!”
周梨把衣裳盖好睡下去,睡到一半不甘心,爬起来又问他:“重雪哥哥,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来?”
江重雪的反应是黑着脸豁然站起,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作势抬起手臂,她吓得把眼睛一闭,而江重雪砸下来的手只是为她捻了捻身上的衣裳,擦掉了她脸上一块不小心蹭到的污泥。
周梨冲他微笑,他怔了怔,别过脸去。
火光憧憧地浸了江重雪一身,光中的少年更显邪气漂亮。周梨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