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彬蔚觑着北豫的面色,纤细白皙的手指缠绕上北豫的散落在身旁的发丝,眉眼间又带了些方才的讨巧,与方才不同的,此次又多了几分探寻:“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说,”略顿了顿,手指绞着那一缕发丝继续道:“还是不当说。”
历来诸如当讲不当讲这种话,几乎是十成的把握都是要说出来的,不过一句看起来是客套的言辞,被人用的多了便处处都透着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北豫自然也清楚洛彬蔚打的小算盘,只悠悠然的道了一句:“讲!”
倚在北豫的怀中动了动比方才好了不少却依旧酸软的身子,右手揽着北豫衣衫凌乱隐隐半露的胸膛,倒是半支着身子抬头看着北豫:“陛下,你看稷儿如今也快五岁了,该是开蒙读书的年纪了,”看着北豫没有丝毫动静的面色,洛彬蔚索性撑着北豫半蜷的大腿坐起身继续道,“臣妾便是自幼未曾读过什么书,才落得今日被夫君厌弃,另觅佳人的境遇,我可不想叫我的稷儿将来也被人看不起。”
一番话说的千姿百态,颇是另一番风味别致的嗔怪,言罢,还伸手一推北豫的弯起的左腿:“臣妾就是命苦!”
一番话话音还未落,倒惹得北豫翻身坐起,一手搭在右膝上:“混账!你命苦?朕看是要把你宠上天了!你若是不曾读过书,那朕的这些大臣们只怕个个都是目不识丁的。还另觅佳人?朕来问问你,那些子西宫之中的新人到底是谁张罗选进来的?”
“哎呦,臣妾不就那么随口一说嘛,陛下还当真啦。”洛彬蔚重又扶着北豫肩膀缓缓躺下,“臣妾不过便是想给稷儿寻个老师教着嘛,不然再成天这么疯闹下去可还得了,眼看子文也要跟着稷儿学坏了。”
北豫重又阖了双目,不加思索道:“还用得了你操心,如今朕膝下就三个皇子,朕早有打算叫稷儿去学堂跟着宗亲公子一起听先生的课。”
“陛下,进学堂是进学堂,稷儿天性顽皮不听管教,臣妾想着还得去拜个师父严加管束才行。”
“哦,”北豫倚在身后的软枕上仰了仰脖子,脑袋随意左右晃了晃舒展了些略微发酸的颈骨,“那,你是有中意的人了?”
洛彬蔚一副被戳穿的样子嘻嘻的笑着趴在北豫的腿上:“臣妾属意相国任稷儿师父最妥当不过。”
北豫揉着太阳穴的手倏然一停,未曾睁眼,只道是未听清,缓缓吐出几个字,语气平静,不见丝毫波动:“你说谁?”
殿中气氛悄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复方才的暖意,周遭陡然便浮起一股直入后心的凉意。倒是洛彬蔚丝毫不惧,依旧是方才那般笑意沉静:“臣妾说的是,暄相国啊。”
北豫按着太阳穴的手指继续加了力度揉着,半晌也不出声,殿内陡然安静下来,只余焦炭被吞噬在火舌之中发出“嘶嘶”的声响。玲珑剔透如洛彬蔚又怎察觉不出北豫的变化,周身气度的骤然冷却饶是她也觉得心上一惊。人多言伴君如虎,即便是她已跟在北豫身边六年有余,却是至今也不曾猜出眼前人的心思。君王之心深不可测,任谁也知道再亲近也有那一道分寸底线摆在那里。
良久,北豫和洛彬蔚谁都不曾再说话,洛彬蔚言及此处,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字面意思之下的含义。此刻,若是简单些说,便是洛彬蔚拿捏着北豫的一处软肋,在赌这一番话的结局。
“你为他求情?”
洛彬蔚倒也不隐瞒,闻言只摇了摇头:“臣妾,是为了陛下。”
又是良久的沉默,久到洛彬蔚的心也开始不安。只是,无论今日北豫是何反应,她心中的话也要一字一字的讲给他听。不是她有多善心,亦不是她同情暄景郅,更不是真的为了给子稷寻个师父。说到底,她身为北豫的枕边人,终究能看透一两分自己夫君与暄景郅的关系,她只不过,希望北豫能够放其一条生路,免得此生后悔,却再难弥补。
北豫闭着双目,脑中掠过的种种,皆是从前的那一番明媚安好。五年,自上次事发五年,他佯装一切如常的欢笑,却每每在寂寂无人的深夜望着星河璀璨默默哀叹。他亦不知如何去抓住那已经渐行渐远的情分,一道道的裂痕摆在那里,暄景郅寒心不好过,他北豫又何曾好过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五年前的那次政变师父就这样不管不问,为何在他伤重垂危之时他便如此巧合的病倒。还有那次,泠渊阁的堂主出现在京中,为何他暄景郅就这般巧合的回了番禺?一桩桩一件件,他不愿意怀疑,可又由不得他不去想,他是大周的国君,费了千难万险才坐上这把龙椅,他不敢,不敢拿北氏一族的江山和这皇位去赌一份信任,他做不到!何况,暄景郅很早就告诉过他,身为君王,不可信任任何人,是任何人啊......
可是,他可以对天发誓,哪怕是真的由着心中的怀疑肆意生长,他也从未动过要杀暄景郅的心思,天子山上的谆谆教诲,是他一辈子也磨不去的印迹。
“朕不会动他。”
“陛下,如果您觉得朝堂已无相国立身之地,那便容他告老还乡吧。”余下的话,洛彬蔚未曾再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即便北豫不愿动他,也会有其他人布局,北豫与暄景郅曾经的信任默契已不再,又怎能顶得住这漫天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