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看着追命忽现凝重的神色,又忆起他所转述的阮宓秋的“身世”,细细一想,寒气直从脚底冲了上来。
阮宓秋并非姓元?
她的父母和那一户避世而居的人家究竟发生何事,竟能残忍至斯,将其灭门?
铁手思量几番,忽觉不对,抬目又去看追命的眼神。
追命脸色沉得像青灰的石板。
眼睛却如雨中的深井一般,冷而深邃,没有分毫疑虑。
铁手见此便平静下心思,以更为抽离的态度听阮宓秋继续诉说往事。
*
阮宓秋语声未停。
她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调子。
“元家的宅子,比我之前跟着爹娘玩的地方都有趣,那是我最开心的两天。”
说到这时,阮宓秋周身的气氛竟然响应般地轻快起来使人想象到清晨一只小鸟儿从茂密的树冠中飞出。
——却突然被人打了下来。
“我没想到,那么好的哥哥姐姐,竟是两个疯子。”
追命忽然沉沉问道:“难道览鹿林血案,烧死在元府之中的,是你爹娘?”
“我说过,那一天,我多了一父一母,” 阮宓秋平静得无一丝波澜:“元家兄妹两个,将我囚在地窖,趁着夜深,杀光了他们全家,也杀死我爹娘,后来放了火。”
若她是泉,泉眼已**涸;若她是湖,湖水已枯竭。
阮宓秋是个人。
“我有段时间总想不明白,怎么人们竟会把烧死在那的年轻男女当作他们俩的?那是我爹娘啊,和那两人分明不一样,直到我长大后见过烧死的人,才知老少男女差不许多的,活活烧死后都是那么糟烂。”
她向地一叹。
“我爹娘从此便定成了杀人满门的恶徒。”
追命听完她诉说,只冷冷喟道:“那又何必强说自己姓元。”
那女子抬头笑起来:“我不知该姓什么,既然那男人待我如父如兄如夫,好像我也只能随他了?”
铁手却问:“这些话,可曾给人说过?”
阮宓秋嗤笑道:“父母俱在,没人相信一个孩子说的话,我试过逃跑、求援,都被他俩带回去,欺侮得更狠。”
铁手又问:“后来也没报官?”
阮宓秋答:“官府无用,当我为了替父母开脱胡编乱造,说要查明真相,可是三十年又八个月,他们并未查出半分实情。这世上已没人知道我爹娘,更没人能还他们一个清白,我要把元家那对恶人除掉报仇,做什么都可以。”
她说完,背转身去,接着说:
“卢长生是我设计害死,莫逸的夫人、舟流的娘也是被我毒杀,这三十年,我每日都念着他们,找着他们,终于报了仇。只恨我至今不知他们叫什么,否则我非要这两人名闻天下,掘出来挫骨扬灰。”
阮宓秋以姿态拒绝着铁手的另一次发问,但却回答了他早前的问题。
——“青阳谷是在潭州?”
“青阳谷就在奇崊山西南,相会的另一座山无名,入谷的路很难找,等到了那处,再送我去见官吧。”
她推开门回去了。
*
铁手和追命也沉默着回房。
两人进到屋里,铁手张罗着点灯,忽然就道:“怎不问她和严沨涯早前说了什么?”
追命和衣往床上一躺,懒懒应道:“二哥又为何着紧赶阮宓秋回去,不怕他们逃跑,或又有人来劫?”
铁手坐到桌旁,把玩着一只茶盏笑笑:“你不信她?”
追命摇头。
“她之前还说是元家小妹,让路过的夫妻害死全家,今日就变成无名孤女,被元家的兄妹两个害得家破人亡,谁知下次再说又会成哪个人,阮宓秋说的话,我宁信其无,不能总叫她绕着。”
他说着支起上身,看着铁手问起来:“你道她晚上做的什么事?”
铁手撑着下巴回望追命,哭笑不得地晃晃茶盏,意思显是要他别卖关子。
今夜早些时候,追命就守在房顶上,眼睁睁看见阮宓秋自己破窗而出,等他和铁手二人闯进房中,一知晓严沨涯昏迷,追命立刻冲了出去。
他是为了追踪阮宓秋去向,却并非是担忧女子被害。
追命要瞧瞧她故弄的什么玄虚。
“咱们那位阮姑娘,一个人跑到山上,先安好了机括,——就是二哥寻见的那个,又牵根长细线坐到石头上,眼都不眨一下就将自己腿割道大口子,亏她还不忘点住穴道,叫血流得慢些。”
追命歪歪头又盯着铁手。
“你再晚来一点,我非得要过去救她不可。”
“我跟着严沨涯走,快慢也不由我,好在仍是赶上了。”
“然后阮宓秋自行缚住手脚,两只手背在身后,把那细线一点一点扽到将发之际,就等人来,”追命想起受伤又中毒的严沨涯,自然问说:“她布这个局,是想偷袭严沨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