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听见这话,一下将自己与梅长苏稍稍拉开些微距离,佯怒地看着他:“你还知道不对?这么重的担子交到我手上,你自己却跑了。泱泱天下要我一个人扛,也不怕把我压塌?”
“你现在不是好好在我眼前吗?”梅长苏笑。
“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熬了半辈子。”萧景琰摇摇头,一瞬间,眼中闪现了几分主持朝纲君临天下的威仪,半是严肃半是感慨地道,“大梁兵戈方歇,百废待兴。边防驻军要屯田,各地军队要整编,朝廷上下要齐心,黎民百姓要休息。我为新君,万事不能操切,上至政出,下至令行,都须一桩桩一件件地办。为了朝局稳定,各部旧员不易大动。论军事,有卫峥守东海,霓凰驻云南,聂风镇北疆,战英现在金陵述职,不日也要回到东境去。国之四柱坚实稳固,边境铜墙铁壁,朝内行事才可大刀阔斧。论内政,景睿心思细密,又对大梁赤胆忠心。他南楚血脉的身份所知者不多,只是因为谢玉之罪晋升不易。我将他安排在户部,近年宽政薄赋,这位置易出政绩,待他多攒点功勋,便可放心拔擢。豫津行事跳脱,但有乃父之风,聪敏刚勇。放他在刑部跟蔡荃做事,能琢磨心性,历练沉淀,假以时日,将来亦可大用……但如此安排,到底还不周全,只是我再三思量,更好的办法却又想不出来……”
只见梅长苏摇摇头,微笑:“已经非常周全。”
“你……都听说了?”萧景琰怔怔抬头。
“琅琊阁是何地?朝局变动这样的大事,自然不时有消息传来。不仅如此,我还听说,民间百姓对你爱戴拥护,都说大梁中兴指日可待。”梅长苏目光中满是赞许,“景琰,你做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出色。”
“可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你自己也说了,这一切急不来。女娲炼石补天尚费时日,大梁毕竟窟窿太大,要补也只能循序渐进。治国不比治家,不能一步登天。”
萧景琰一面听,一面却不肯同意。他说这一切不为标榜自己,却是另有用心,因而此刻不住摇头:“小殊,我想你回来。”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能成为自己的一面镜子,一座靠山,叫他在踌躇彷徨时斩断犹豫,在疲倦懈怠时重拾信心。
“回到我身边来。”萧景琰重复。
梅长苏何尝不想日夜守在他身边,尽自己一切所能为他排忧解难。可属于他的岁月既已终结,天下一派清明,他就不能妄想阴魂不散,死灰复燃。
“景琰,梅长苏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你不做梅长苏,可以做回林殊,或是再换个别的名字。我已是皇帝,只要我下令,没人可以动你。小殊,你知道我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你。”萧景琰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我们说好的,等你胜利凯旋,要陪我看盛世天下。你怎么……怎么能背弃诺言呢?”
梅长苏在心底苦笑,若他想要背诺,大可以不返金陵,不来九安山。这一番路途周折,又特地引飞流去苏府旧宅折花,要不是因为他心存不甘,又岂能有如此巧合。
只是这种种安排,连梅长苏自己都说不上是聪明还是糊涂。
他想见他,又不想被他见。明知道萧景琰见了他便不愿放手,却还是飞蛾扑火地一头扎进去。江左梅郎智计无双,偏偏在这件事上愚蠢鲁莽。明知前无路,偏向幽冥行,且却越行越远,不知回头。
梅长苏闭上眼,不愿再想。
沉默成了屏障,牢牢护住了他,仅余的一丝理智在呐喊,唤他千万不可动摇。
然而再坚牢的防线也没有料到,一个吻竟在这时袭来,击倒了他。
十一
短暂的僵硬冻住了梅长苏的身体和心思,叫他无力后仰。萧景琰一把托住他后颈,同时另一只手也顺势扶上梅长苏背脊,牵引着刺烫的火苗慢慢向上延烧,指尖似能透过衣料感觉到肌肤,触摸到骨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没给梅长苏留下任何逃跑的余地。狂风骤雨般的热情如洪水一般泛滥,仅仅一个来势汹汹的亲吻,就已将他整个人淹没至顶。
梅长苏的脑筋烧断了弦,眼睁睁看着对方唇舌在自己口腔中侵略,不但没想到反抗,竟生出几分沉迷。
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这么多年,他一直苦心压抑的,关于少年时的那一段荒唐记忆瞬间统统涌了上来。
草地上,阳光下,微风和暖,花木清香。一切如此美好,就连狼狈的衣着也可暂时遗忘。
柔和的雾一样的梦中,背景像是罩了层纱,只有两人的身躯散着朦胧的光。野兽的尸体毫无生机地倒伏在地,尸身上鲜血骇然,与匕首上的如出一辙。然而血污掩不住光华,那匕首锋刃修长,遍生倒齿,清光莹莹,正是梅长苏先前拿来御敌的那一把。
景琰,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就像珍惜我的。
我也会好好珍惜自己的命,如珍惜你的。
蜻蜓点水的一下,不知是谁凑上了谁。情不自禁,忘乎所以,待到年轻的唇瓣碰在一起才发现,事情突然得令当事者都震惊。恍如晴天中的一道霹雳,让他们看清了彼此的眼睛。
本是最好的朋友,却要跨过最长的距离。
也许有些种子自当日起便埋下,不知不觉地,就在两人之间生了根发了芽。
可是当时没跨过的阻碍,如今已长成了高山。时光荏苒,他们之间的沟壑不是被填满,只是变得更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