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来不及。”苏舟掌心还留着烫痕,他躺身在狭窄地板上,看着星子闪烁,道:“我猜先生这回得生气。”
谁知抱腿坐中间的榕漾突然道:“我拿出来了。”
苏舟倏地坐起来,三人一齐盯着他。他先红了眼眶,望着朴丞,“你下回别再去了,这东西不对头,我闻着味犯恶心。”他眼眶迅速红透,抽抽搭搭道:“站馆里的时候就想给你说,你也不理人。”
“不是……”
朴丞怔怔,苏舟照他后脑拍了一把,催道:“愣甚,快给人说你不去了。”
朴丞看榕漾抱着腿的手上勒痕清晰,声音小下去:“……以后再不去了。”
“你说真的?”榕漾哽咽起来,“你、你去我也拉不住。”
“不去了。”朴丞立刻蹲他跟前,抬手发誓道:“老子再去就天打五……不,徐杭的赌馆也不能去了啊?”
榕漾眼睛含了泪瞅着他,眨巴的时候努力想看清人,泪就直往下掉。朴丞登时歇音,想着才成了难兄难弟,不能这么点事也不应。他顿了几瞬,正色道:“我真不去了,你拉我我就都不去了。”
“你能再得寸进尺点么?”少臻鞭子真想抽他,“还得他拉你啊?”
“师兄替你作证。”苏舟曲了一条腿,“东西你真拿了?”
榕漾点头,他探手在怀里摸索,掏出来几块碎烟粟。他偏头抹了眼泪,道:“往外走的时候摸到的。我觉得这东西得给先生看。”
“没见过。”苏舟拈了一块抬在眼前看,又闻了闻,“还真是香味,不会是压衣娄子的东西吧?”
“要烧软了点着吸食。”朴丞拨了剩下的几块,他道:“我也没见过。我猜是才进来的东西,不然大岚什么稀罕玩意我能不知道?连上回海商进的那窗我都挨着瞧过。人说是私底下流进来的,还没过明面上的府州检查,该是送进来探路的哨。”
榕漾捧鼻下又嗅了嗅,他苦着脸道:“这味不成,腻得我泛酸水。”
少臻正赶毛驴,只瞟了几眼,但他心思转得快,他道:“回院是逃不过去了。一会儿先生动怒的时候,榕漾就拿这物出来。”
苏舟心虚,“万一没什么用处呢?”
“呵。”少臻冷笑,道:“那就只得让朴大少挺直腰杆跪一晚上了。”
钟攸往省心舍转一趟,发觉四个人没了。这晚饭的点都过去了,也没见人回来。先生只得提了灯笼在院门口候着,要是还没回来,就该往镇上去寻了。
夜里他眼不好,时御就替先生掌灯,靠边上陪着。
那驴车跑近的时候,时御先瞧见了四人身上带着痕迹,他就知道这得是出事了。但先生的学生他不能越过去收拾,他只道:“苏舟。”
苏舟险些从车板上滚下去。他袖上还烧了洞,赶忙藏了,弱声细语道:“六、六哥……”
时御指尖点了点灯笼杆,道了声嗯。后边的钟攸跟着问:“今儿在镇上待得久,出了什么事儿?”
朴丞手腕上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怕时御怕的,他踌躇着不想当时御面开口,那边少臻先几步到钟攸跟前,道:“让先生惦记了。今儿本该早回的。”他停顿一下,“谁知人给扣下了……”
果听钟攸问:“谁给扣下了?”
少臻搅了衣袖,露了点后怕,“就是……”他侧头望了眼朴丞。
朴丞接道:“我往赌馆去了。”
钟攸笼了袖,没随即吱声。檐上垂了灯下来,边上时御的灯也给照着,他看见学生身上的痕迹。他不说话,四个人就愈发惶惶,尤其是边上还站着深眸不善的时御。先生面上的笑容没了,他一贯温柔,这会儿确实是生气了。
“先进来。”钟攸伸手拍了少臻肩上的炭痕,“带着人先往里进。”
少臻应声,其他三个跟上。苏舟打他六哥边上过得时候,低眉顺眼,没敢飞一个眼风。
见人都进去了,钟攸才凑在时御耳边道:“这少臻厉害啊。”
他一顿话讲得停顿恰好,面上神情,眼里情绪,都压着“被人欺负”这四个字来缓和朴丞要接得那句“往赌馆去了”。连搅袖口这指尖动作,都是仿平日里钟攸思索时做的。一个恭顺听话的学生,惶惶不安的被恶人给欺负了,这会儿能回来都是叫先生心疼的事,何况还是个崇拜先生情不自禁学了先生小动作的学生呢?
“光是察言观色这本事,就已经不得了。瞧着你插不得手,只拿着先生就成了。人还有胆子,敢正面回望人,这是心里不害怕。”
时御嗯了声,皱眉道:“他倒学得像。”
钟攸指尖搅了搅袖口,笑着道:“看来我这习惯得改。”
时御抬了灯笼带着先生入门下阶,“我闻见焚烧味。”学生们已经转了道,他抬手握住钟攸的手,低声道:“待会儿休恼。”
“还不知道什么事。”钟攸下了阶,道:“这会儿就是该先生上的时候,不恼也得好好收拾。朴丞是块璞玉,不能容他废在这上边。”他说着问时御:“蒙叔还收徒弟吗?”
时御道:“看眼缘。”他松了手,挨着钟攸的肩,没让人走歪,他道:“你想师父收朴丞?”
“蒙叔还缺个徒弟。”钟攸笑了笑,“还缺个能站他从前位置的徒弟,是不是朴丞不好说,但看着有苗头,该问问,说不准就是这小子了。”
两人对望一眼,钟攸分明看见了“不靠谱”三个字,他顿时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