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冷笑道:“他除了我,没得选。”
柳珍珍道:“你这又何苦!”
赵棠眼圈红了,说道:“干娘,我……也是士族之后啊!”
柳珍珍摇头叹息,只得帮他。她找来一把小刀,在赵棠脸上几次比划,下不去手。赵棠拿过刀,刀尖抵着颧骨,一下划到嘴角。血涌出来,流进脖子,黏黏的。赵棠见桌上有半盏残茶,便端起来,泼到脸上。伤口见水发炎,不消几天,就可怕得不能见人。崔县令胃口再好,怕也吃不进。
柳珍珍看着赵棠的脸,拿手帕掩住鼻子,眼圈泛红:“这几日万万不可见风,这么深的伤,说不定会要命。”
赵棠点头答应,辞别柳珍珍,用袖子挡住面孔回柴房了。
柳珍珍召集众人,说赵棠下楼梯时滑倒,脸被铁钉子割破。大家统一口径,不许乱说。此后没几日,崔县令到楼里,又要赵棠陪酒。柳珍珍为难道:“棠哥摔倒了,脸划伤了。”
崔县令狐疑:“伤成什么样子?叫来看看。”
赵棠去见崔县令。
一间暖融融、亮堂堂的客房里,崔县令坐在上首,赵棠跪在下面。崔县令道:“把头抬起来。”
赵棠抬起头,崔县令目瞪口呆,捂着心口叫了一声。赵棠心里想:“有这么可怕么?”暗暗得意。片刻后又想:“真这么可怕?”有点慌。
崔县令指着赵棠,骂道:“你明知本官对你有意,还不知自重!是不是故意的?”
赵棠道:“回大人的话,的确是在楼梯上滑倒的,楼里人都能作证。“崔县令丢了面子,大为恼火,让下人教训赵棠。赵棠蜷缩在地上,脊背和手臂护住身体要害,心里涌起屈辱。他默默想:“等黄巾军一退,老子潜进你家,杀你全家。”
猛然一个重击,小腿钻心剧痛。赵棠抬起头,眼前血红,看到一个香炉倒在腿边。崔县令蹙眉道:“你那是什么眼神,竟敢瞪本官?“抓起食案上的割肉刀,在赵棠脸上划了一道。这一刀从鼻翼到耳根,与之前的伤kǒu_jiāo叉。
热而黏的血流了满脸,嘴里一股铁锈味。赵棠咬着牙,对自己说:“不能动手,忍了这么久,一动手就白忍了。”
拳脚不断落下,赵棠想把身体蜷缩起来,却发现挨过砸的腿不听使唤。
腿断了?
恐惧一瞬间攫住心脏,赵棠极力勾头,看向那条腿。那条腿一动不动地,被裤子遮着,上面都是香灰。一个耳光落在脸上,赵棠被打得歪过头,耳朵嗡嗡响。
剧痛中,他忽然动摇了,怀疑自己的计划太幼稚,从头到尾的幼稚。他该听干妈的,陪崔县令睡觉。横竖不过一夜,横竖他已卖过。暗娼的儿子再为娼,子承母业,不是理所当然吗?
可这计划纵有一万个不好,也有一个好:他是干净的了。从今往后面对睿睿,他不用心虚气短,不用鬼话连篇。他有那么多秘密,在缠绵后的温存时不能讲,在痛哭时的长夜里不能讲,在喝酒、做梦、开玩笑时都不能讲。这样的秘密太沉重,不要再增加了。
在身上传来的阵阵剧痛里,赵棠回忆起刘睿的脸。那张脸苍白寡淡,永远蹙着眉,仿佛有数不清的清规戒律要遵守。但是看久了,寡淡的脸也可爱起来,那双又黑又大的丹凤眼忽然睁开时,睫毛一颤,透出清澈的光。
赵棠是孤儿,一个人在世间走,好容易碰到刘睿。两个人在一起,组成新的家。这家要长长久久、平安温暖。不然他这一生的苦楚,都白受了。
后来,赵棠神智模糊,柳珍珍和花魁娘子似乎来了,向崔县令说好话。崔县令揽着花魁娘子进房,赵棠被人抬出去。有个女声道:“好孩子,没事了。“赵棠这才昏过去。
赵棠醒来时,躺在妓女的房中,腿上打着夹板,脸上抹着药膏。
照顾他的小工见他醒了,飞跑去叫柳珍珍。赵棠下了床,单脚跳到妆台旁,捧起菱花镜——他原本想得很好,那一条细细的伤口,只要疤痕整齐,是不影响容貌的;实在不行,脸上纹个花纹遮一遮。但崔县令给他划的那一刀又深又斜,还没结痂,恐怕纹身也遮不住。
赵棠对着镜子,心跳越来越快,想道:“没事,不算太难看。另一边脸还是挺俊的。男子汉大丈夫,要那么好看做什么!“柳珍珍进来了,眼圈红着,只问道:“身上还疼吗?腿没事,养一个月就能下地了。“赵棠暗暗感激,倘如这时柳珍珍说一句“早听我的……”他便真的无地自容了。他干净了,堂堂正正了,但是代价太大,大到他都不敢细想。
柳珍珍嘱咐了养伤要注意的,末了道:“你那小相好烧退了,吵着找你。quot;
赵棠道:“我这模样,怎么见得了他。我给他写封信。”便写了封信,说自己给人做保镖,遇到黄巾军打了一场,受了轻伤,休养好便回来。想了想,他在末尾添上一句“伤在脸上,你敢嫌弃我,我就杀了你”,让柳珍珍交给刘睿。
又过几日,一天赵棠在房中,听见崔县令的笑声。那笑声在楼下,隔得很远,但是赵棠立刻判断出了。他钻进被子,堵住耳朵,全身颤抖。他要躲进幻想中,才能把沸腾的恨意压下。
幻想中,刘睿回到洛阳,登基为帝,第一件事便是把崔县令满门抄斩。姓崔的关在牢里,肮脏不堪,终日悔恨当初作为。
这幻想能实现。只要黄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