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戈饶有兴味地应了一声,徐徐道:“这小辈一年间做下这许多惊天案子,让上头只知道上海有他毒蛇,忘了还有我天戈。要不是老子当年运筹帷幄端掉了最大一股共党地下势力,轮得到他今天耀武扬威装大尾巴狼吗?如今被我拿到这个把柄,倒是可以好好敲他一笔。”
吴钩神色不变,一个个逝去的名字却流水一般的在他心上淌过去。上海自古以来就不乏地下暗流世界,中统、军统、中共在上海都有控制的帮派势力。那一役,中统暗控的黑木会和军统暗控的阁帮联合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中共暗控的白门帮下手。以有心算无心,结局是,白门帮被整个拔起,从此除名。那些死去的人只被归因于黑帮械斗,深埋在联合抗日的遮羞布下。
联合抗日是美好的愿景,可总有人想着攘外必先安内。四一二流的血还不够,不时就要见缝插针,用信奉红色的家伙们的血染红自己的顶戴冠翎。
数年间,这些全国各处藏藏掖掖的行为从未停息过。
明台很幸运。他身边的人里,毒蜂对剿共没什么热情,更热衷于干大事,郭骑云是南方局派遣到军统的一颗钉子,于曼丽一切唯他是从。这些人没有腐朽,所以,他不用看到那些更残酷更黑暗的东西。光是军统走私这一污点就足以让他暴怒失望,愤而炸船。
明楼也不想让他过早接触这些。更多愿意保护这个弟弟。
政治敏感性和政治觉悟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认知的过程必然要伴随着阵痛。
那些流过的血,那些将要流的血,是悬在头上的刀。
可以跟国党合作,为了抗日这个目的,但盲目信任就是败亡之道了。
白门帮的头目当时就是犯了这个错,大家平日里一起喝酒交朋友,话说得跟亲兄弟似的,没料到人家抽冷下了狠手。
虽然那是一股外围势力,跟地下党小组有联系的也就数人,但少了他们,很多事情办起来就没那么方便。后来,明诚不得不找了家帮派,容身进去,借此聚敛一些做暗活的人手。这也是他又多一重身份的理由。
国党制造了那样的事端,中共没有反杀,而是选择了息事宁人。
沈远谈起这件事情时,是这样跟他说的:“地下帮派势力被灭已成定局。眼下,需要最大限度地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如果我们弱一些,能让他们更有安全感的话。那么,就忍了吧。”
不追究是不想妄动干戈,不愿削弱可以牵制日本人的力量,不等于忘记。明诚始终记得,当时一力筹划清缴行动的人,就是天戈。
这几年,断断续续的,中统上海站也没少抓共党去充人头向上方请赏。端掉中共的某个据点、拿到电台、拷打获取情报、转变党员……这些都是可以藉以加官进爵的功绩。
所以,既然死间计划一定需要有人牺牲。牺牲掉中统的几个人,明诚并不会觉得愧疚。
他敛住轻微浮动的情绪,微笑道:“正是。毒蛇如果想保住自己的权位,不想让您对重庆弹劾他,就必须对您服软,同时付出些代价。”
天戈悠悠一笑。他所在意者,财帛、权势、女人。财这一道上转眼便将有一大笔进项,怎能不满意?他用两根手指捏住吴钩的下巴,在淡色的唇上吻了一下,笑道:“你真是我的福星。”
“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想。”吴钩静静说道,将手中的一只杯子摔到地上。
一群76号的鹰犬涌了进来。
天戈勃然变色:“你出卖我?”
吴钩不慌不忙:“不过是想为你另外指条明路。”
“狗日的混账东西!”天戈抽出随身的手枪射向他。
相距咫尺,吴钩来得及去抓他的手腕。
争斗之中,手枪砰砰砰响了数声,大部分射到了天花板和家具上,可也有一枚,唯一的一枚,埋进了天戈肚腹之中。
天戈颓然倒了下去。
汪曼春查看尸体之后,大为不满:“你居然杀了他?”
明诚满脸抱歉:“我也不想这样。可他拼命要杀我,为了保命,情急之中,难免顾虑不全。”
不可能让天戈活下来,让他说上这一通话,证明自己天戈的身份,便是他全部的作用。以天戈的品性,被俘后必然叛变。他掌握不少情报,不能落入汪伪之手。
中统上海站站长是条大鱼,汪曼春原指着从他身上挖出大秘密来。居然就这么死了,她无可奈何之下,难免就对明诚更加看不顺眼,冷声道:“你都是这么对待自己姘头的?”
这话就不只是针对天戈了,更多是针对明楼。明诚知道这种记恨无法消除,毫不辩解,只将她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去:“天戈经常在自己住所处理一些事情。我想,如果好好搜查他的书房,应该会有所发现。”
汪曼春绷着脸一挥手,示意手下往书房去搜索。
她在天戈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份交接指令。它在一本书里,有一些零散的字被油笔做了标记。这些字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但在明诚按照译码规则翻译后,就呈现出了一个惊天信息。
上面提出,有一份重庆第一作战室拟定的第二战区最新部署的情报,需要由中统上海站人员秘密送往第二战区。
汪曼春心中一颤。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机会。如果能拿到这份情报,她将立下天大的功劳,76号第一把交椅将再无任何悬念。
她并不知道,这本书是明诚事先放进天戈书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