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成了一座孤岛。
明楼一连三天都给夜鸮去了电话,他知道自己这样犯了错误,但他等不了,阿诚也等不了。宪兵队在城西小酱房胡同与缸瓦市相邻的北角搞了座二层小楼,专门用来秘密审讯身份重要的犯人,昨天,组织上的人递给他情报,阿诚被转移到了那里去,看上去情况也不太好。
情况不太好。几个字轻飘飘的压在明楼背上,让他喘不过气。明台受审时的那种锥心刺骨成百倍的叠加着,让他终究还是拨通了岩崎的电话。
周佛海站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明诚。
这青年人和自己其实也算是相识已久,他永远是一丝不苟的,这一点同明家的所有人都一样。而相同中不同的是,这孩子身上少了点明家人与生俱来的矜贵,而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明诚已然是很疲惫了,这是周佛海第二次来到审讯室,相比第一次,眼前人的境况可谓是惨不忍睹。
“真的有点难看了,阿诚。”周佛海伸出手来,为明诚拨开眼前凌乱的刘海:“你本不该是这样子的。”
他得不到明诚的回答,就接着说下去:
“最开始我以为自己高看了你,后来才发现,不是高看,而是小瞧了。”
阿诚没抬头,嘴里微不可闻的哼笑了一声。仿佛被这声笑所鼓舞,周佛海颇有兴致:
“挺妙的,真的,阿诚的脑子越来越活泛了,不错。你计划的很周密,现在我无论怎么做都动不了那条蛇,”周佛海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了:
“不过我确实有点生气。”
青年人终于抬起了垂着的头,带着伤痕和淤青的脸浮起一丝笑容,眼里倒映着审讯灯的一眸暖黄。
原来是这样的。周佛海在心里想:
和明家人与生俱来的矜贵略有不同,青年人的身上,有一种近乎清冽的坦诚与孤勇。
周佛海前脚刚走,岩崎和明楼的车就到了楼下。
明楼第一个下了车,他沿着小院溜达了一圈,对跟上来的岩崎道:
“这房子不错,宪兵队在哪里找的?我一直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来还是第一次来。”
接待的人还没有来,一行人也不急着上去,就在下面闲走,偶尔从楼上传来些不似人声的嚎叫,每一次都让明楼心中一抖。
不是阿诚的声音。
心不在焉的走了会儿,迎接的中队长从楼门口小跑出来,将他们一路让进楼内。
二楼走廊尽头的大屋内,远远的就看到模糊的灯光和影影绰绰的人在晃动。这座楼的所有窗户都用红砖封死了,就算是白天也点着灯,不知外面日月。
走得越近,哗啦哗啦的水声也就越近,明楼心中升起了一种十分强烈的排斥感,他脚步一顿,站住了。几个人见他站,便也都站,岩崎回过头,狐疑的看着明楼。
“心情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抱歉,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明楼整了整领带,歉意的笑了笑,明显带着些僵硬。
岩崎点点头,但他那颗嗜血又无沟壑的脑袋想不出这么复杂的感情关系,只是含糊的“唔”了声,又径直往前去了。
明楼闭了闭眼,将心中的逃避压下去,皮鞋在地上点了点,重新迈开了步子。
看到审讯室内的光景时,有那么一个瞬间,明楼所有的神经都崩断了,鼻腔火辣辣的,嘴里涌上一股血腥味儿。
阿诚仰躺在长桌拼成的台架上,手腕脚踝都被皮带固定着,从明楼的角度能看到那里因为挣扎而被皮革边缘割裂的皮肉。阿诚的正上方悬着个蓄满水的牛皮水囊,底部开了口子,水从高处流下来,正打在阿诚仰着的脸上。
他的嘴被布条紧紧缚着,封死,而水却源源不断的流下来,他睁不开眼,也无法呼吸,睫毛和眉宇间尽是白茫茫的水珠凝结着。
阿诚闭着眼,无声的挣扎,修长的手指扭曲的抓挠着木板,喉咙里发出极痛苦的模糊音节。
这是极富有冲击力的场面,明楼感同身受的觉得自己的肺里都无法吸入空气。他愣了几秒钟,突然箭步上前,一把拽下了那个水囊掼到地上,水花从地上飞溅起来,淋湿了明楼的侧脸,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滴到下颚上。有人要拦,被岩崎示意不必。
紧接着,他解开阿诚脑后的布结,阿诚无意识的发出一声抽噎,没有呼吸,胸膛挺动了几下,像是一尾岸上的鱼。明楼不禁也跟着屏住了呼吸,审讯室里死一般寂静,半晌,阿诚呛咳了一下,猛地剧烈干呕喘息了起来,肺内积水导致的杂音让人能想得到此刻他有多么痛苦。
明楼长喘了一口气,后退了几步,静静看了一会儿阿诚,转身走出了审讯室,路过岩崎身边时,他笑了笑:
“抱歉,岩崎课长,我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念及旧情一些。“
岩崎看了一眼被拖到凳子上的明诚,转身跟在明楼身后道:
“我对这种不痛不痒的花样一直没什么兴趣,明长官,我们可能需要出去吃一个午饭,您的弟弟现在不适合同您谈话。”
明楼不置可否,背影快速的消失在了二楼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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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虽九死其尤未悔(上)
时间从没有这样难熬过。
一楼特意隔出了一间会客室,白墙,底部边沿刷了绿漆,一点荧绿倒映在灰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干净而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明楼就坐在这里,忍受此生最旷日持久的一次等待。会客室内放了一张红木大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