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宁鼻青脸肿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万婶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万叔蹙着眉一声不吭,面色凝重,我叫嚣着要带上家里的保镖狠狠揍酒鬼一顿,却被沈宁抓住不放。沈宁的手很凉,叫人心疼,我用力回握。
次日,万叔只身一人去了沈宁家,想要找沈父谈谈,结果,却再没能回来。夜里,父亲亲自开着车将万婶、沈宁带回了我们家,父亲说有事要跟万婶聊,让我和沈宁先去睡觉。我俩隐约觉得有事,便躲起来偷听。
父亲说,万叔去找沈父,沈父发酒疯,硬说万叔是沈宁母亲的姘头。当然,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沈宁跟着父亲从南方某城市搬来垚关,之前,万叔跟他们家八竿子都打不着。沈父说到激动时,轮着酒瓶子就朝万叔砸过去,俩人厮打起来,万叔错手将沈父推下了楼,当场毙命,万叔被警察带走,以上,便是父亲从警察那里得到的万叔的口供。
万婶的哭声搅得我头疼,父亲的话也无心再听,拉着已经惊呆了的沈宁回到卧室。又是一季秋凉,冷风贯进窗户,我有些瑟缩,紧紧贴着沈宁,借一丝体温……我俩像小姑娘一样没出息地抱在一起哭,沈宁一直倒腾着一句话:“是我害了万叔”,而我,则有种说不清的恐惧,以后若没了万叔,谁陪我踢球,给我检查作业,听我说话,与我聊天,告诉我什么是帮助什么是施舍……
哭了一会儿,我渐渐平静,而沈宁却仍停不下来,我一边抚他的后背一边说:“别担心,我爸很厉害,他有钱,一定能帮万叔。”
沈宁还是那句:“是我害了万叔。”
“不是你,沈宁,万叔那么喜欢你,你别这么说……”我看着窗外的星空,嘴一张一合,说着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安慰。
父亲托了关系,万叔最终以“防卫过当”定罪,并很快以保外就医的名头被接了出来,直接送回老家,我和沈宁都没能再见他一面。
沈父死,万叔走,沈宁顺理成章地住在了我们家。不得不说,万叔还是挺执拗的。他时常和父亲联络,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跟我和沈宁通话,有几次,父亲打电话的时候我和沈宁就躲在门口偷听,他问得最多的就是我和沈宁的近况。父亲说,他一直在自责,他觉得自己是个反面教材,是不称职的家长。
很长一段时间,沈宁闷闷不乐。我不是个懂得照顾别人的人,但在逗沈宁开心这件事上,却无师自通。父亲给他请了绘画老师,我则一有机会就给他买最新最好的画板、画笔和油彩,他最喜欢画我,正面的,侧面的,全身的,我给他当模特,一坐就是多半天……他还拿我的肖像画参加过绘画比赛。
我一直以为沈宁的不快乐只是源于对万叔的愧疚,直到有一次我突然生病,大夜里感冒发烧,爸爸出差,家里的保姆又恰好不在,沈宁急慌慌地起身,给我熬了一碗红糖姜茶,他说,他小时候生病,爸爸就给他熬这个,喝完浑身发热,出一场汗,睡一觉,第二天就能神清气爽,他爸爸还说,晚吃姜赛□□,所以姜汤尽量在白天喝,至于为什么,他爸爸也说了,但是他没,关于姜,还有句老话是“冬吃萝卜夏吃姜”,这也是他爸爸告诉他的……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心里满溢着思念。
原来,那个醉鬼也并非天生无情,他也曾如此疼爱过自己的孩子,也许当时沈宁的妈妈还没有抛弃他们,一家三口仍是其乐融融。沈宁也定是深爱着自己的爸爸,即便后来他变了,他打他、骂他,但他终究是自己的爸爸,血肉亲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的,然而,现在,他死了,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好的坏的,慈爱的凶狠的,都没了,沈宁,彻底成了孤儿。偏偏他的父亲还是害惨了万叔的人,于是,我这唯一的朋友也变得无法倾诉。
我惊异于沈宁小小身体里蕴含的强大忍耐力,若换了我,必不能在丧父之后,还挤出一个微笑来答谢送我新画笔的朋友……对不起啊,我的朋友,让你一个人在心里承受这许多,我伸出微烫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说:“想爸爸了吧,可以哭的,我不会说出去……”
沈宁没哭,上初中以后他就很少哭了,只是小狗一样窝在我身边,跟我说话,讲他的妈妈,一位妙笔生花的画家,同时也热爱音乐,她时常和着录音机里的乐曲翩翩起舞,美若天仙,他生的像母亲,右眼角也有一颗跟妈妈一样的泪痣;他的爸爸,一个有着宽厚肩膀、大嗓门、高个子的男人,在他5岁生日那天,扛着他玩遍了整个游乐园;他长大的地方,比垚关温暖,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他本会说那儿的方言,可来了垚关没人搭话,很快便也忘了……
言至此,我有些哽咽,袁女士安慰似的拍了拍我,起身为我倒了杯水:“你无需自责,你的存在也许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
是的,袁女士说的对,于沈宁而言,我的陪伴就是他的快乐,幸好,过不了多久,我又将回到他的身边,陪他永眠地下,不再分离……久等了,我的朋友。
在我和沈宁的关系中,我似乎一直扮演者保护者的角色,但是事实上,我在心里对沈宁的依赖,绝不比他对我的少。
变形金刚事件后,整个垚关的名媛都振奋了,为了搞清我所谓的“没有妈妈”到底是什么情况,有人竟找上了我的班主任,班主任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