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前,他也无须紧张,轮值后得闲就陪着元后下棋喝茶。似乎就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元后的身体的确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但他没想到,元后竟然会因此将他推介给陛下,任这个监察御史。
知道孙蓬翌日清晨就要离京,孙君良心底叹了口气,面上郑重道:“离京之后,须得记得万事安全第一。”
“阿爹……”
“监察御史是个专门得罪人的差使。是非黑白,心中一杆尺。尺子要直,人更要直。你且记得,孙家是直臣清流,那些拉拢你的人今日可捧你夸你,明日就能踩你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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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郎,真的不用回去再带点人出来吗?”马车在缓缓晃动,碾过落叶,晃出了京城,车外的人这时探头进来,见孙蓬支着脑袋在看书,开口便问,“咱们只有这么几人,能行吗,会不会太寒碜了?”
“寒碜什么?”孙蓬抬眼,“你家郎君是去巡视郡县的,又不是郊游,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可后头跟着出来的钱大人家的郎君,同样也是去做监察御史,人可是足足带了十余人!”
孙蓬伸手掀开车帘往外头瞧,果真瞧见后头有一车队,浩浩荡荡从边上赶超,依稀还能听见马车内女眷嬉笑的声音。
对方车帘被风一吹,正好叫他看清楚里头坐着的人,可不就是之前一起面圣的钱御史。
人看起来不光是带了随身侍奉的下人,更是连女眷也一并带上了。
反观孙蓬。
他出行赴任,身边只带了几个用得顺手的下人。枸杞打小就伺候他,自然也随行左右。
仔细算起来,带上下人,他这一行人也不过才五人。
冯姨娘有些不放心,还想着再让他带上几个家丁,他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坐上马车便往城外走。
枸杞又说了几句,孙蓬一概不理,支着脑袋便在车内小憩。他昨夜一直到三更,才把得知他要出城哭闹不休的八郎哄睡着,又同始终站在房门外不肯走的徐家小郎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得空在床榻上眯一会儿。
再睁眼时,天已蒙蒙亮。他往马车上一坐,一行人便出了城。
新任的几名监察御史中,他被派遣的地方在外人眼中最好。江南好地方,多少朝臣将江南的官位视作肥差,但真叫他们离了京城去做着地方官,一个个却又都不肯。
只因为,越是这种地方,熙和帝的眼睛盯得越紧,而背地里的腌臜事也越多。
孙蓬知道,这是一桩明面上的好事,可事实上,摆在他眼前的无意是座大山。
愚公移山,尚且要全家出动,祖祖辈辈去挖。
他只一人,如蝼蚁,却必须以己之力,当一回当车的螳螂。
马车一晃一晃的,正叫人渐渐陷入梦境。车把式突然一声“吁”,孙蓬没留心,直接跌倒在铺了一层绒毯的车厢里,案几上的东西散落一地,茶盏差点摔破。
“枸杞,外头怎么了?”孙蓬从地上爬起来,撩开帘子便要探出身去。
枸杞指着前面道:“七郎,是常和大师。”
“……”
忍着想要把一惊一乍的枸杞打一顿的冲动,孙蓬抬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意外地看到了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围拢在中间的白衣僧人。
京城是那样繁华的一个地方,可繁华的背后却躲藏着无数像这样面黄肌瘦、身无长物的乞丐。
这些人有的是身有残缺,有的是家中遭了难,不得已背井离乡,有的则无父无母,只能靠着乞讨过活。
在景明寺生活的那一年,京城曾经涌入过一大片流民乞丐,他帮着谢忱和寺里的僧人照顾他们,永远记得谢忱像这样被人围在中间,哪怕月白僧衣上被沾上了乌黑的掌印,他脸上依旧还是那副慈悲模样。
就跟神佛一样。孙蓬想。
孙蓬没有看太久,翻出车上的一袋干粮,跳下马车就跑了过去。
枸杞哎哎叫了几声,无果,只好赶紧追上去,试图挡开因为看到干粮涌上来的乞丐。
塞完一袋干粮,乞丐们各自离去,孙蓬抬眼去看,谢忱身上的僧衣果真又是前前后后,哪儿都有黑漆漆的掌印。
“大师怎会在此?”孙蓬问。
谢忱双手合十:“宫中事了,闻江南人杰地灵,多庙宇佛堂,贫僧想往江南行。”
孙蓬睁眼:“江南吗?我也正要去江南,不如大师一道同行,路上也好有个伴。”
他实在是觉得谢忱这个去江南的决定做的太及时,前几日虽然他们都在宫中,可忙起来真的是一直没能碰头。
听闻谢忱要去江南,孙蓬脸上笑得有些挡不住。他正愁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京,如今看着同样要往江南去的男人,他恨不能立刻把人拉上车。
“上车一起走?”孙蓬刚说完,还不等谢忱点头,一阵风忽的自官道旁穿林而过,有冥纸顺着风,从山间飘洒开,如黄色白色的飞蝶,纷纷扬扬落在了路上还有人身上。
“哎,这山里头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人撒冥纸?”
枸杞被冥纸贴了一脸,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孙蓬顺手拿下他脸上的冥纸,由着风吹走,神色已然变了:“是乱葬岗。”
枸杞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乱葬岗?七郎,咱们快些走吧。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留在这儿,我去去就来。”孙蓬说着就要往山上走,才刚迈出一步,不由回头看向谢忱,“大师要一起去看看嘛?”
谢忱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