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王朴走上来,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李从璟和第五姑娘齐齐扭头看向他,眼神中充满疑问。王朴见两人竟然没有因为自己的“提醒”而分开,反而纳罕的看着自己,怔了怔,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王朴清了清嗓子,向李从璟行了一礼,“李将军,纵虎归山之举,是否有待商榷?”
李从璟示意第五姑娘去安排众人准备撤离,又示意王朴坐下来,“阁下以为不妥?”
王朴对第五姑娘瞪他的眼神视而不见,和李从璟在山石上相对而坐,依旧将三尺剑横放在膝上,认真道:“耶律德光素有威名,及冠之龄便已是契丹兵马大元帅,此番虽败于将军之手,然不失为人杰,其经由此次失利,归国后若是痛定思痛,奋发图强,来日仍旧是大患。我观将军北上以来诸番举动,可见将军志向非小,既如此,今日为何养虎为患?”
王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李从璟思索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阁下以为,契丹势如何?”
“天佑十三年,耶律阿保机并契丹八部,仿照唐制建立契丹国,自此之后,契丹东征西讨,相继征服周边部族,国势遂日渐强大,时至今日,其兵锋已远至天山,万里草原之地,无人能撼其兵锋,契丹渐成当世军事强国;又因耶律阿保机颇有文治之力,契丹国内如今汉学兴盛,国体昌盛,人才辈出,实为天下一等一之大国。”王朴毫不吝啬言辞,洋洋洒洒一席话,道出了契丹如今的真实面貌:军事强国,大国。
李从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王朴的观点,随即又问:“大唐如何?”
王朴微微一笑,“据中原胜地,拥百万生民,良臣猛将无数,睥睨天下,有大鹏展翅之姿,固为汉人强邦。然则……”
“然则如何?”
“然则,奈何空有搏虎之力,却无杀虎之心?”
李从璟默然。王朴这话说得也不错,大唐如今的景象,便是明明拥有征服天下的可能,李存勖却失去了称霸天下的雄心。不过这并非李从璟问题的重心,他抛出了第三问,“幽州如何?”
“幽州?”王朴约莫是没想到李从璟在连问契丹、大唐这样的王朝之后,会问幽州这块小地方,不过幽州乃是李从璟现居之地,倒是确有必要需问的,他没有任何酝酿便道:“卢龙之地,有九州热血儿郎,有六万边军精锐,有千里坚固长城,李将军北上之后,屯田、开矿、兴渔盐之利,开商路之便,行精兵强军之策,卢龙已有厚积薄发之象!”
李从璟微笑着问道:“阁下以为,以当今之势,大唐能战契丹否?战之胜败如何?”
王朴一挥衣袖,眉目中浮现几许傲然之色,“大唐战契丹,断无不胜之理!”
随即,他话锋一转,“然则大唐却不会与契丹国战!”
李从璟愕然。若是朝中重臣说出后面那句话,李从璟固然不会惊奇,因这是李存勖的态度,但王朴不在朝而在野,也能有这番认识,就足够让人惊叹了。
“大唐不欲出兵草原,此固为憾事,然却非我能左右。”李从璟稍稍沉吟,随即目光炯炯的问王朴,“阁下既有如此明识,可知,幽州能否战契丹?”
“以一地战一国?”王朴被李从璟突然的问题惊讶道,随即断然摇头,丝毫不给李从璟留脸面,直言道:“几无战胜之可能!”
李从璟默然。
随即他笑了笑,也不介怀,道:“阁下所谈,可算一家之言。”
王朴眉头动了动,好奇道:“李将军以为不然?”
“正是。”李从璟道。
王朴坐直身,拱手道:“愿闻其详。”
李从璟叹了口气,看向脚下山林。此地深入群山,可见四野山势起伏,层峦叠嶂,固有原驰蜡象之意,不乏砥砺奔腾之象,风来林动,风过林止,视线所到之处,尽是山河豪迈之景,让人不禁心胸顿广,直欲揽山入怀,以抒自古仁人志士勃发之情。
此时,以山为席、以石为凳对坐的两人,尚无法预料,他俩今日这番坐而论道的景象,会随岁月沉淀载入史册,多少年后,仍有无数英杰对此心向往之,感怀不尽。
李从璟看向眼前这位注定会名垂青史的英才,神色认真,道:“此固我纵虎归山之缘由啊!”在王朴问询的目光中,李从璟继续道:“契丹势大、军强,我固知之也,夫子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君子也’,我言‘知其不可为而使其能为之,志士也’!阁下胸怀天下,当知如今神州破碎,诸侯各据一隅,皆偏安有余而进取不足,我汉人千千万万,其中豪杰万万千千,生于当世,却多有自利之心,而少利天下之志,情势若此,我九州要复归一统,待何时也?”
“今契丹强于北方,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之流,莫不狼子野心,觊觎中原久矣!中原稍安,有强大之邦,能固守北地,隔绝契丹马蹄便罢;一旦中原烽烟蔽日,英才草莽群起争雄,彼此厮杀不休,自顾不暇,谁人能再阻契丹大军?若果真如此,当年五胡乱华之惨剧,焉知不会重演?”
“本帅不才,今节度幽州,别无他念,唯一心破契丹之长久之势耳!”
王朴神色微动,深深为李从璟这话大论震撼,良久,感慨道:“素闻李将军大才,殊不知竟有这番赤子之心,实乃我‘幽云之福’也!”感慨完,正色问:“敢问李将军,何以破契丹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