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欧数日,诸事繁杂,及感念你我过往,思绪万千,一时笔墨只是难以尽书。愿日后归国,共剪西窗,再话当下。
遥祝学业有成,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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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的一切,既是新奇的,也是忙乱的。
杨慧文的邮件,如期而至。她用那台数码相机,给自己窗台上的盆栽——一株茉莉花,从春芽萌动的时候开始,一天一张的拍下来。到她寄给周牧的时候,枝条上,已缀满了花蕾。而她却犹在信中抱憾,可惜此时的南方,突然阴雨绵绵,等了将近一周,也始终不见繁花似锦的热闹……
周牧抖开公寓顶层那间宽大客房的落地窗帘,任由西南方向的阳光涌进屋内,他负手看着外面的世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宽阔大街,车来人往。
一时觉得是那样的吵闹,一时,又是这般的安静。到底,眼光慢慢的移到天际线的尽头,那里,靠着山丘的地方,一定生长了很多高大的桦树,连绵无际。微风中,树叶簌簌作响,翻起灰白的颜色来,一片片,像飞动的小鸟!
这一年的春节,周牧决定留在俄罗斯,一面是愈加吃力的功课,需要更广阔的阅读,才能支撑;一面,那些所谓的故国乡愁,还并没有怎样强烈的煎熬着他的内心。
而作为新年音信,或者家书,元旦将近的时候,他特地给周平远发了一篇新近的论文,题目选得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群体精神的归属与个人信仰的皈依。
圣诞节的欢庆,没有过去太久。周牧踏着积雪,走在莫斯科的大街上。今夜,他的目的地是莫斯科大彼得罗夫大剧院。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很久,新年的音乐会,排的是西本智实的指挥。
在那座始建于18世纪,却最终落成于19世纪的乳白色的古典主义建筑。今夜,那醒目的古希腊伊奥尼亚式圆柱,巨大的柱廊式正门,尤其是门顶上由阿波罗神驾驭的4驾青铜马车,在灯光刻意的映衬下,是如此的雄伟,高蹈行空,气势磅薄,尽情显现着西方美学里崇高的精神意境。
靠近门廊的近处,大幅的海报,却细致的展现着西本智实,这样一幅漂亮优雅,简直说是惊艳的东方面孔。
她专注的神情,嘴角的微笑,以及高扬起来的臂膀,带着这般澎湃的力,又带着这般细致的静怡……
音乐会,如意料般的成功,周牧没有靠近台前,他在人群中起立,为台上的那位大师尽情的鼓掌致意。
音乐,是能感动人的,尤其是好的音乐。但是这样一种完全抽象化的艺术形式,它最神秘且最能呈现出其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存在的地方,恰是能使你不知道,何以为之感动。
周牧慢慢的流着泪水,心怀莫名的感伤,心怀不肯平复的激越。直到过去很久,久到宽敞的大厅终于人去楼空,这才被工作人员劝离出场。
这城市,飘着雪花。走过不知名的小站,面前的白色世界,长街空旷,雨雪纷纷。唯有两旁肃立的灯光,拉长虚寂的视野。
蓦然回头,狂风卷乱层层飘絮,纷纷扬扬间。那长街身后,一爿小小的客店上,高高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一只贴着灿烂金字大吉大利、一只是万事如意。门楣上的电子屏幕里,不停的跳跃着“你好!”
周牧走到湖边去了,深夜的空气中,飘着麻木的嘴唇里呼出的淡淡烟味,未及靠近那路灯下的长椅,湖边上,一个个白色的绒球,突然破裂开来,一只只机警的白天鹅从翅膀下面探出脑袋。像被突然激活起来,跳动的音符般,此起彼伏顶着一顶厚厚的雪帽,在凌晨的寂静里歌唱。
冬日的红场,好似失眠后眼睑,流着泪。空留下寂静长街,千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