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卫尉走远了,葶苈正要开口致谢,只见那女子伏案上继续整理着帛书,道:“你别问我为什么帮你,那些卫尉是不识字的,但我若在明天早上背不出‘五孝’就会被罚。而那一页,被风吹走了。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情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这下一句是什么,你来写给我。”
“诺。”葶苈做了个礼,走到案几前,在帛书上接着写起来:“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落笔之间,葶苈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是啊,即便自己一击得手死不足惜,可是父亲呢,他一定会被株连。
恍惚间葶苈觉得,这女子是否是故意在这里等自己的。
“看到你的样子,倒让哀家想起当年和先帝相遇时。那时在阳河公主府,大家都害怕呀,不敢给先帝献舞,但我不怕,因为我练了好久。先帝问哀家‘你不怕朕?’我说‘我们日夜练习,就为了今日有何好怕’。初生牛犊啊,你看哀家就这么一跳,一辈子就在这里出不去了。”说着,那女子脸上充满这笑意,那时一种属于回忆的甘甜。
这已是葶苈今日第二次觉得传言不可信了。
“哀家问你,乐府在上林苑,你如此狼狈的到这里,应该不是为了演乐吧?”
葶苈并没有回答。
“哼,”只见那女子又是微笑一下,鼻尖一阵轻嗤,“你不用答我,这个地方不答我的人多了,我也不必要知道那么多。白天和黑夜四时节令,都不是一样长,但是却没有人因为喜欢暖春白日去向天求一个公平,你说为什么。”
葶苈还是没说话。但见那女子斜首抬眼看了看他,继续俯首说到:“怎么,你听说哀家是赵太后,便不敢说话了?外间是不是有关于我很多狠辣的传言,你在猜测我帮你的动机。”
“是的。先帝昭仪之死。”此时的葶苈仿佛心中已然没有畏惧。
只见那女子听闻此处,手停了停,继续整理着:“我来说吧,因为人人都知道,自己斗不过天。女娲补天,缺一空隙,尚需用身填补。何况凡人。有些事,要做,是因为有恨;而不做,是因为有爱。‘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说的真好。你父亲还在吧?”
“禀太后,家父尚在。”
“那么便是了,我当日对我妹妹留了句‘不是我,就是她’,你今日这一做,能给你父亲留下的只能是谁也不是。刚才你也看见了,你走到这儿尚且不易,不过吓之惴惴几日,但你一家为此搭上性命,值得吗?”
“须臾几日,我看见的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欲,处处暗局,而人命如棋,弃之不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您在此处生活这么多年,您告诉我!”
“日头不是非黑既白,四时也不是非炎既寒,一切皆有章法。这地方,也有这地方的活法,女娲补天,以身填补。但最后也是补上了。人人皆有眼下的忧虑,正如我,为了背一句话而帮你,就是想自己明天不被罚。万事总有解决的方法,关键是和不和章法。这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说罢,她斜眼微笑着看了看葶苈,把手中的帛书放好,笑着说到:“你看完成了。”
“你就一点没想过为昭仪报仇?”葶苈狠狠的几乎从牙缝间挤出了这句话。
赵太后又是斜眼盯了他一眼,并未接话,反而说:“人活得太艰难,百世繁杂,不一定凡是要亲力亲为的,他害怕什么,你便给他什么;他想要什么,你便统统拿走。但你得明白,你要做的都是为了自己做的。”
是啊,他害怕什么,你便给他什么!一语寥寥,葶苈如醍醐灌顶。葶苈茅塞顿开立马下跪,对赵太后三拜。
“闲谈而已,回去吧,趁着宫门还没下钥。”
于是葶苈正对着这个昔日太后,退出了广内殿。
看着他退出殿内渐行渐远的背影,赵太后叹了句:“我昨日厌恶的,并不想有人重蹈覆辙,便是这样悟性的救了一次,也不愿有人再让我救他第二次。”
回到乐府已然是申时,他去了辛丹的房间,因为琴坞里是扑鼻而来,挥之不去的周夷的血腥味,虽然那具在自己怀中曾经温热的身体,已经被内侍们抬走了。
彻夜未眠,葶苈脑中一直是周夷的死,还有那句“他害怕什么,你便给他什么。”仿佛那页辛丹也没有睡,但两人始终不曾交谈。
翌日葶苈和辛丹便是约好了一样,寅时便起了身,早早去了国风阁研习,中午匆匆扒了两口饭,下午便又是研习。第四天亦是如此,而这两日,不断的有同僚下属聚集一处,在默默的谈论着葶苈毒死自己师学的事。但葶苈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现下,能让帝太太后害怕的是什么。
终于到了大习的第五天,乐府令早早的便起来命人张灯结彩,扫洒门庭,望着一派繁忙景象,可是葶苈的鼻中依然有着那不绝的血腥味儿——终是要见面了。
午时刚过,岳父的三部吹鼓便已在国风阁的集合,负责演乐的持器在台下的奏音池中,负责合讴的在台上。
葶苈和辛丹分列上下准备指挥。
不一会儿,便见三个好大的仪仗向国风阁走来。居中的是一顶龙凤合卺仪仗,显然是皇帝与傅皇后的仪仗;右边的是一顶金凤仪仗,有两位穿着华丽翟衣的长者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