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律在夜色中下了车,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伫立良久。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把自己的一切安排都和这个家族绑在一起。从他记事起,求学、科考、入仕无一不是考虑家族的利益。他为家族奔忙,不说殚精竭虑,却也算是尽心尽力。
父亲那日跟他说,让他准备好过些日子去向赵家提亲。他们让他娶赵慧颖。他的婚事,他之前没曾细想过,可是赵慧颖,他能接受么?
按理说,赵慧颖才貌双全,又是尚书府嫡女,和他般配。两府又是同盟关系,他们的婚事也是一种稳固关系的联姻。
自己早就有概念,他的婚事必定是联姻。可是为何他心底里会本能地抵触赵慧颖?是因为她之前被堂姑母看中过,想让她嫁给韩璟么?
不可否认,是有一些因为这个。可他并没有对自己的婚姻期待过高,两情相悦固然好,可相敬如宾也不错,赵慧颖和他相敬如宾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既然如此,为何自己还是抵触?今夜见到赵慧颖,自己这种感觉更是明显。自己要不要去了解一下这位尚书府嫡女今夜出门所为何事呢?
程律抬手招来静立一旁随从,耳语一番,随从立即翻身上马而去。程律呼了一口气,抬脚进了大门。
春闱过后,一甲三人都入翰林院,蒋奕任修撰,岑敏之任修编。新人来,前头就有人走。程律去了吏部任主事。二甲的周慕远和三甲的郑勉都去考了庶吉士。
韩璟领的差事是在翰林院,那日岑惜之入宫皇帝说的那番话他当天就知道了,程贵妃第二天又把当时的情形巨细靡遗地同他说了一遍。他对于那个位置是有几分渴望的,如今又加上岑惜之,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母妃既说父皇这是默许了他的念想,那他就规规矩矩地等着赐婚也好,惜之还未及笄,半年后也许就水到渠成了。最近他的确不够静心,翰林院的事也耽搁了不少。新科三甲鼎此番都入了翰林院,蒋奕此人的确惊才绝艳,岑敏之更是惜之胞兄,这两人都有交好的必要,如今正是好时候。
就在韩璟日日出现在翰林院的时候,韩瑄却是在千云殿一连三天没出门。不过这也没多少人觉得奇怪,韩瑄在户部领的差事本就不曾上心,这位皇长子又是不爱搭理人的,况且皇宫内苑隐约有传言说大皇子新宠了两个侍妾,这样一来就很好理解了。
方墨跪在书房的躺椅旁,把一个托盘递到躺椅上韩瑄手边,韩瑄从托盘里拿起两丸药,放入口中,面无表情地嚼了,吞咽下去,方墨连忙递上一杯水,韩瑄却挥了挥手。
方墨放下水杯,复又跪下低声禀道:“殿下,冼公公已经知晓殿下中毒之事了。想是这段日子宫外送药进来频密了些,露了行迹。”
韩瑄静默一瞬,语气平淡无波:“知道就知道吧。知道了也好,他年纪也大了,趁早想好退路,安排好那些人,不必再白费力气。”
方墨低声应是,收了东西退了出去,只余韩瑄一人在书房。
韩瑄闭上眼睛,仿佛睡着,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角衣袍。冼庆望着躺椅上的韩瑄,根本无法同他探知的消息联系起来。冥窒之毒深入骨髓,随着年岁逐渐频发。若是日日躺着,能活二十年。可韩瑄自十年前中毒起一直行动如常,就算用药,如今怕是也拖不过两年。此毒发作疼痛噬骨,用了药并不能减轻疼痛,只能让中毒的人在疼痛过后行动自如,直至下一次毒发。韩瑄此时应是疼痛非常,可眼前的他却平静得仿佛只是睡着……
冼庆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直到一个时辰后韩瑄缓缓睁开双眼,声音虚弱地说道:“你来了。”
冼庆从阴影里走出来,为韩瑄递了一杯水,坐到离他不远不近的圆桌旁。
韩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已经知道了?”
冼庆默然。
韩瑄并不介意,接着说:“也该知道了。十年了,从一开始十日发一回到五日发一回,再到三日,上月开始却是一日发一回。你若不发现,我倒要奇怪了。”
冼庆声音微颤:“殿下如何忍了这毒发之痛?”
韩瑄轻笑:“忍么?一开始是忍的,可是十年了,习惯了。”
冼庆摇了摇头,道:“殿下为何瞒着老奴?”
韩瑄怅然:“我不愿你们为我做出什么破釜沉舟的事情来。此毒无可转圜,既如此,你们不必白白牺牲。如今你知道了,省了我告诉你。你回去安排好那些人,这么多年了,不必再执着于当年的承诺。”
冼庆接着摇头:“殿下此言差矣,老奴当年答应了皇后娘娘的事,此生不移,其他人也是如此。殿下若真的……我等绝不苟活。”
韩瑄轻叹一声,也没继续劝说。这些人是母后留给他的,可是他并没有去驾驭过他们,他们只是忠于当年的皇后娘娘,也就是他的母亲。他说的话,他们未必都听得进去。
他已经时日无多,这么多年,他也倦了,早些了结此生也未尝不好。至于其他人,他真的很无力。
要说他真有放不下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他所有能掌控的力量只能护住那一个人而已。他必须护住她,在他离世后为她做以防万一的安排,哪怕这些安排用不上。
他只要她平安,只愿她喜乐。
冼庆没等到韩瑄再说话,默默地退回到阴影里,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也尚未理清头绪,只能先回去再说。
韩瑄等他走后,慢慢从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