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轩第一次那麽近距离的接触死亡──
不可思议,但是他的确没有太多的害怕,也许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什麽叫害怕。手中的长刀染上血以後仿佛有了魔性,会指引他挥舞指引横劈,指引他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杀戮,直到自己的眼睛似乎都被血色染红,世界都是一片红色。
他的呼吸,呼吸里有血腥烈日和沙场的味道,沈重而舒缓,胸口一张一收的鼓胀著,喘息、嘶吼、哀嚎──他听到簌簌风沙的呼啸,他看到被撕裂的战马和飞溅的血花,他听到撕裂喉咙里迸发出的惨叫,和马蹄嘶哑的吼声。
这就是战争,这才是战场──
红的血白的骨,他的双脚被染的湿漉而粘稠,他的步伐踩著硬邦邦的身体,脚下有敌对的侵略者,也有属於他们这边的兄弟。只是即便这样还是要前进,若不前进,他便会成为躺在地上呻吟的血肉。
「父将……」萧云轩下意识地呼喊,眼睛在寻找,他的父亲呢?他刚刚明明看到他的父亲下来了的,他的父亲呢?
「父……」他看到一个银白色的身影,高大出挑,他正要一步步艰难地过去,挡在前面的人不多,他可以过去,萧云轩正迈步努力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一支支箭头飞速冲过来,刺破他父亲的胸膛,「爹!──!」
箭羽穿过胸膛的那一刻,萧怀远用尽最後的力气终於也将自己的利剑深深埋入突厥可汗的胸膛。
那一刻,他感到从所未有的安静。
耳边的声音都渐渐离他远去,他孤独的伫立在苍茫天地间,然後他听到有人含笑的喊著他的名字,「怀远,怀远」一声一声,仿佛是一个人,又仿佛是很多人。忽然千军万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但是耳际却愈发归於清明,他听到那个一声声叫著「怀远」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仿佛说话的那人就在他身边,伸手可及,但他真伸手了,却又抓不到。
他看到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可以把那个人唤做「沐明」,对,那个现在至高无上的人,名字叫做宫沐明,曾经,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喊著他的名字拉著他的手和他一起跑得远远的,春天他们一起放纸鸢,夏天一起戏水,秋天一起赏月,冬天一起玩雪。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仿佛记忆就是因那个人而开始的一般。
後来,宫沐明成了皇帝陛下,他坐上那个高高的龙椅俯看只能站在台阶下的自己。
皇帝说,怀远,朕送你百里长亭可好?朕用黄金为你打一百里的宫殿,你可喜欢?
皇帝笑著问他,只是皇帝的笑里已经没有宫沐明的影子,他知道,身在帝王家,如果今天登临绝顶的不是他的陛下,那麽他的宫沐明就将成为一丈白绫或者一杯毒酒。他很庆幸,从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是宫沐明和宫沐天两兄弟,只是惋惜,那两个人终究是再也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他听到自己说,请陛下赐我精兵百万,领天下军马,为陛下效犬马之力。
皇帝又笑了,皇帝笑得很难看,皇帝说,萧怀远,你真是朕的爱卿。
他说,陛下可记得,怀远曾经说过,陛下若要做倾世帝王,那麽怀远便要做你的倾国将军。
从那一刻起,过千山,越千江,挽长弓,射天狼,多少年,多少离殇。
直到最後,他的陛下说,无知者无畏,天真也是一种勇气,只怕我们都不复当年的天真,也找不回那时候的勇气。
耳边的声音似乎清晰一点了,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扑过来,脸上有血污,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喜悦只有深深的恐惧……
恐惧?
不要怕,儿子……我们萧家的儿子,什麽都不怕……爹没有什麽别的可以留给你,但是你要记住,我们萧家的男儿,从来都是无惧、无畏、勇往直前决不退缩的。
所以我的陛下,我的勇气一直都还在,只为您存在。他一直在我的胸口,和我的呼吸在一起。
一支箭不能摧毁它,无论什麽都不能摧毁它。
耳边有声音的呼唤他,他听不清,仿佛是一种温柔而甜舐的歌声,无法聚焦的瞳孔空洞得看著儿子嘴巴一张一闭的样子,好像在说回家,回家,回京城去……
对啊,他要回到京城去,去那个黄圈圈里,那里有人在等他。
那人从来不说但是他懂,他一直都懂……
敌方首领已死,溃败之军自然被他们一扫而空。萧云轩一把冲过去,看著父亲摇晃了一下,连忙扶住,歇斯底里的吼著,「军医呢!怎麽还没滚过来!!」他的父亲已经站不稳,他的父亲倒在他怀里,嘴唇一张一闭,他说,「京城……」,他说,「雁门关……」
萧怀远看著京城的方向,好远啊……这里离皇宫真的好远,自己恐怕是拼尽最後一口气都爬不回去了吧?
可是那里有他的陛下,有他的天,他的主宰,他这一生唯一的信仰。
宫沐明……萧怀远这一生,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宫沐明……我只求,咱们两个的魂魄是连在一起的,无论经过多少轮回,你的生命里总能有我陪著,粗茶淡饭也好锦衣荣华也罢,相守一辈子也好如今生这般聚散分离也罢,於茫茫人海里,我们终能第一眼认出彼此就好……
宫沐明……我的陛下……即便是死,我也要为你守住这片边疆,我要你,坐拥山河,看尽云卷云舒。
最後萧怀远将军还是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