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甭去干活儿了,屋里歇着。”
罗强说话间拎了小眼镜儿刚才用的桶子和刷子,出去站到那烈日头底下,刷墙去了……
大铺在同牢狱友之间,原本有些特权的。按照牢里的潜规则,他周末不用干这种额外分派下来的脏活儿。
罗强主动把小眼镜儿那摊子活儿揽下,替对方把那份工完成了。旁的人一看罗老二爬到高梯子上一丝不苟地刷墙,自个儿再偷懒,那不是找踹呢,于是七手八脚地一齐上了,一整面墙迅速完工。
这小眼镜儿不像大部分牢犯狱友劳动人民的出身,入狱前三百六十行都干过。大学生在学校里待了小二十年的,哪做过那些粗活儿?所以手脚特别笨,典型的高智商却缺乏生活常识和自理能力的那种人,平时在厂房里做工,净是狱友帮他做。
罗强是七班的大铺,也是做工的小组长,组里大学生完不成的任务,每次都是罗强闷不吭声儿地帮那孩子做了。
当晚回号子里,罗强丢给那孩子两包腊肠,牢里的好东西。
大学生眼巴巴地蹭到罗老二身边儿,腼腆地说了几句,自我检讨,感谢大铺关照什么的。
罗强伸手在那男孩脑瓢上胡噜了一把,胡噜小孩儿似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那孩子二十多岁,罗强看着,就跟看自己弟弟似的……
七班唯一的这个大学生,一年前刚进来的。班里其他人,包括罗强自个儿,都是恨不得高中都没咋念过的大老粗,没什么文化。这大学生一进门,就成了班里的大熊猫,稀有动物。
牢号里有不成文的规矩,有文凭有学历的知识分子,是受狱友们尊敬的,是“斯文人”,不能来监狱里那一套野的蛮的,不能打,不能欺负,受大伙特殊照顾。
小眼睛儿是小县城飞出来的金凤凰,家里辛辛苦苦供着在北京念完大学,本来以为儿子有出息了,没想到参加工作才两年多,贪污诈骗。
他交了个女朋友,为了给女朋友买包,买鞋,他一开始偷盖假公章,然后挪用公款、诈骗……yù_wàng像无底洞,把前途全赔进去了。
这人进来的第三天,夜里趁大伙不注意,在他脑顶的床板上拿皮带系了个环,套自己脖子了。
那晚幸亏罗强警醒,隔着三个铺位听见了动静,扑上去救了那孩子一命。
男孩哭着说:“我女朋友,不要我了,跟我分手,呜呜呜……”
罗强说:“分得好。你俩再不分,下回她让你杀人你也去,你不得为这样儿的女人赔一条命?”
男孩抹着泪说:“我这辈子完了,我这么多年读书、念大学,都白念了,都完了呜呜呜!……我一个大学生,我现在变成罪犯了呜呜呜!”
罗强说:“你现在变成罪犯了,你觉着委屈,不平,觉着自个儿是全天底下最倒霉最绝望的一个,是吗?你知道老子以前啥样儿?”
男孩抬眼看着,茫然地摇头。
罗强哼了一声儿,说:“老子没念过什么书,不是大学生,可是老子以前比你牛逼大发了。就你们学校南门外那三家最高档的餐馆,有两家是我的;北京城最火的连锁卡拉ok和夜店,有一半儿都是我的;机场高速上那个北京第一高楼,后来烂尾了,你知道当初为啥烂尾吗?因为老子进来了,所以那楼盖不下去最后烂尾了……你觉着你亏了吗?你亏还是我亏啊?!”
“我现在跟你一样儿,住这间牢号里改造,总有出去的一天,出去以后再奔。你要是有真本事,你将来也有出头的一天。”
“我是这屋的大铺,你凡事必须听我的,有啥心里话,你跟我说。我还没说让你上吊抹脖子呢,你敢?你小子就甭想!”
罗强一字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极其蛮横却又挺有道理,不容一丝一毫反驳的余地。
大学生让罗老二那气势给震慑住了,学校里没见过这样的人,课本里也没教过这样的人,大学生后来也服了,特别听罗强的话。
周日晚上食堂吃的好,难得来一顿红烧排骨,把大伙都馋坏了。
虽说那排骨做的,其实是腔骨,盛到碗里沉甸甸的一大块骨头,就没几片儿肉。可是那亮红色的糖色,那香喷喷的酱油汤子,光是在嘴里咂吧那一大块骨头,也有滋有味儿的。
一个班的班友围坐一张桌子吃饭。罗强盘腿坐在凳子上,嘴里叼了一块骨头咂吮,一直咂到没味儿了,再把骨头嘎嘣嘎嘣全部嚼碎。他用狼样儿的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走来走去巡视的某人,嘴里像是在品味邵三爷腋下那一条条性感诱人的肋条骨。
犯人们傍晚六点开饭,等犯人都吃完了,管教的换班儿,才能有功夫去吃饭。
邵钧还饿着肚子呢,斜眼瞪了罗强一眼,看什么看,咂你的骨头去!
罗强乐了,舌尖缓缓勾舔过嘴唇,然后瞧着邵钧眯起眼向他暴露出咬牙切齿威胁的目光……
俩人隔空用眼神掐架,不用出声儿,互相都知道对方在说啥。
罗强:老子要吃馒头,俩不够,再给咱来俩!
邵钧:整个儿一大队就你吃得最多,没了!
罗强:你就是个大馒头,老子想吃你!
邵钧:你想得美,我硌崩你的牙!
邵钧从食堂小炒锅里盛了饭菜,又到楼外的小超市买了几袋灯影牛肉丝、川味儿小香肠,回办公室吃饭。
他从小喜欢吃辣的,无辣不欢,仨月没捞着一顿火锅,嘴里都快要淡出个鸟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