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枢机突然一提上臂,挽了个剑花,飞泉剑像是游蛇一般擦着商衾寒的枪刺向他脖颈,商衾寒向后一折腰,护心镜擦着他剑背避过,一退十步。
晋枢机一声冷笑,“八千对两万,总能一战。一万对一万,又如何?”
商衾寒陡然变色,“赫连傒——”
晋枢机见他已然明白,索性笑出声来,他右手执剑,在空中凭虚画了一个“复”字,“你以为我只想赢吗?六年前,你毁我宗庙,败我家园,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我既率军来此,不拿走你最珍视的东西,又怎么能叫复仇?”
商衾寒的心蓦地一沉,一万对一万,若是自己空虚的防守真的覆灭给赫连傒——他第一次与晋枢机目光平视,他太清楚这个人——马革裹尸疆场而死,他绝不肯给自己这样的荣耀,也称不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他的心头一片冰凉,他好像知道了晋枢机要怎么做,又好像,拒绝相信,或者茫然无知。
商衾寒握紧了手中的枪,他打过那么多场仗,经历过那么多次死亡,此刻,第一次升起一种情绪,叫仓皇。
射干(3)
杀声贯耳,旌旗蔽空,任由外界打得天昏地暗,船舱中的风行却是人事不知,自从云卷早晨送了一碗药给他,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的咽下去,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时,云卷望着他,他望着云卷,云卷知道只凭这汤里生川乌、蟾酥的分量,风行就不可能闻不出,她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却不想,风行鼻尖一动,那只粗大的海碗只在手中停了不到片刻,连问都没问,一仰脖就灌了下去。如今,不管外面多少杀戮,他就在这睡着,一动不动,虽明知他不会死,云卷也觉得,一个小孩子这样活着,也和死了一般。
商衾寒看晋枢机,“你要把涣儿怎么样?”
晋枢机一笑,“不怎么样啊。你有一个好师弟,我就是把他大卸八块,恐怕我哥哥都能用藕节做身体给他缝回来。”
商衾寒望着他眉心那枚鲜红欲滴的朱砂痣,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晋枢机却无暇得意,他站得高,自然也看得清楚,那轮炮火的强势攻击一过,靖王军这种百战之余的强劲就显现出来了。他们每一个都见过血,也都知道在战场上只有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的人才能活下来。他的水军,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有热情,不畏死,可也正是这种不畏死让他们比别人都拼得狠一点,也死得快一些。靖王军,太坚韧了,也太刚毅了,在那样铺天盖地的炮火之下生存下来,如今,竟像是渐渐稳定下来,打得有模有样。而楚军,究竟训练不足,又太年轻。虽然,他早都知道他是带他们来死的,他们每一个人也都知道,可是,真的眼睁睁看着那些鲜活而年轻的生命倒在波涛一卷就什么也看不见的大海里,他还是不忍心。
晋枢机不再和商衾寒打嘴仗,而是更狠地出招。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他的兵力不如人,兵士的经验也不如人,他所倚靠的,惟有国仇家恨的那一腔热血,和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于是,他只能杀,拼命地杀,杀了商衾寒,这才是他求胜的最佳生路。
商衾寒到此刻显然也明白了他的安排,来势汹汹的炮袭,最大限度地鼓舞了士气,也消耗了自己的兵力,气吞山河的对战,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楚军的年轻和热血,他选择了最好的士气和战机,而如今,他兵源有限,楚军稚嫩生涩的不足渐渐暴露,他就需要做一件事,将士气再提升起来,这件事,就是杀了自己。
他带着区区几千人,敢对上自己的几万大军,原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眼前杀得这么惨,都不是他的战局,他的战局,在自己留守与赫连傒对战的防线上,他用几千人吸引自己最大兵力来此,却将空虚的防守和最重要最荣耀的那一战留给了赫连傒。
哪有这么打仗的人,他是真的相信赫连傒,还是,赫连傒也是他手中的一颗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商衾寒不得不承认,这位重华公子,让他的心乱了。想到自己留守的兄弟恐怕真的不能是那位草原之狼的对手,想到徒然被填在炮火里和埋在海底的大军,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原来,自己才是无能的那一个。肩头旧伤作痛,胸口已经长好的伤也疼起来,晋枢机的攻击却更凌厉,这不是在交手,这是在夺命。
两人已打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商衾寒用他开始发麻的手握紧长枪,他难熬,他相信,晋枢机那具破败的身体绝不会比他好受。
崖香(1)
比晋枢机和商衾寒更不好过的,是留守一战的靖王军,他们眼看着拳海湾上晋枢机艨艟数百联袂而来,他们慷慨悲歌送走了他们重伤初愈的王爷和兄弟,他们严阵以待誓死守卫着王爷刚刚从赫连傒那里虎口夺食留下的阵地,几天前那一场大胜的战果还来不及清点,他们如何从对手手里得到的,就要如何失去。
商衾寒此来匆忙,又有商承弼在后掣肘,四十万靖王军精锐也只带出来了四万,剩下的十万人马正从西路南路星夜赶来。商衾寒太强大了,靖王军也太信任他,强大到援军都认为王爷有四万人在手对赫连傒的区区三万,根本不足为惧,商衾寒自己也这样想——承墉关外,四十万靖王军是他多年的心血,不止是大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