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秋阳还未反驳,严谷容起哄道:“他替伯父赔罪,天经地义。你替他喝,闻叙义是你何许人!”
雁迟双眉一皱,瞪了眼一旁事不关己微笑注目的萧韫曦,刚要开口,闻静思上前安抚道:“阿迟,严将军说得不错,别的你能替,赔罪却是万万不可。”顿了顿又自嘲道:“我若醉死在此,还要劳烦你送我回去。” 说罢,接过宫女奉上的掌心大小的银碗,任由笑眯眯的凌秋阳将酒倒得溢出碗沿,双手捧碗来到卫桓身前,道:“卫将军,这第一碗,晚辈替伯父向将军赔罪了。”
卫桓笑道:“我陪你喝这一碗。他欺你年幼文弱,往后你掌了权,可不能把账算我头上。”他取来自己的碗,盛满酒水,碗壁轻碰,相视一笑,仰头就饮。在座的众人纷纷拍手称好,热闹一片。连近处观赏庭燎的臣子也被吸引了目光,探头来看个究竟。
两人喝干了这一碗,凌秋阳又给闻静思倒满。他口中辣味未消,酒气上涌,红了两颊,直将一朵腊月白梅生生染成了三月桃花,雅中有清,清极生艳。萧韫曦虽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可双眼始终不曾离开闻静思分寸,今晚第一次见他浓醉之下的风情,心中彷如烧了一团烈火,连嘴角的笑容都要挂不下去了。
雁迟站得近,闻静思眸中的水汽氤氲不散,他看得清清楚楚,正要张口劝阻,只听闻静思又道:“这第二碗,是晚辈敬各位将军,保家卫国,忠义两全。”他这一祝,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众位将军一一端起酒盏,与闻静思一同饮下。武将多是性情豪迈爽利之人,酒饮得也十分潇洒,严谷容一碗饮尽,已是酒湿青襟,凌崇山宝刀尚未老,一碗酒喝得面不改色,凌孟秋两兄弟一气呵成,滴酒不剩,凌云的酒盏稍小,酒量却绝对不小,就连看上去儒雅fēng_liú的卫桓,饮起酒来,也如饮水一般。反而祝酒的闻静思,顶着浓烈的酒气,一口一口吞入腹中,一滴不漏。他刚饮完,还未放下酒碗,凌秋阳又来斟酒,盯着满碗的酒浆,忍着额头与腹部渐渐生出的不适,第三次捧起碗道:“这第三碗,晚辈祝各位将军收功报天子,行歌归咸阳。”
闻静思暗谢众人辅佐萧韫曦的这一句,才是他三祝酒的本意。在座的都是聪明绝顶之人,话一入耳,便心中雪亮,纷纷斟酒展示诚意。闻静思心头激荡,捧碗欲饮,却不料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五指稳稳地贴附在自己指背上,他转头去看,正是含着淡淡笑意的萧韫曦,心中一动,慢慢放下了酒碗。
萧韫曦趁机一把枪过来,笑道:“赔罪不能代饮,敬谢便可替了么?”也不管闻静思的哑口无言,转头朝众人道:“本王作为晚辈,在此谢过各位将军关照了。”
萧韫曦毕竟身份地位不同,刚才坐着饮酒的全都站立起来,连凌崇山也不例外。闻静思见他身长玉立,威仪尽显,甚有帝王之姿,心中只余欢喜。一口气吐尽,忽觉脚底软绵,几乎站立不稳。这时,一左一右伸出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臂膀。闻静思定睛一看,果然是满脸担忧的雁迟和镇定自若的萧韫曦。他勉强笑了笑,道:“失礼了。” 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雁迟皱着眉头放开手,仍由萧韫曦将一颗药丸喂入闻静思的口中,恍然大悟道:“原来宁王早有准备。”
萧韫曦笑道:“本王从不做无准备之事。”
闻静思含了解酒药丸,药力尚未散开,仍觉得头晕目眩,神智却是十分清楚,闭着双眼歇息片刻,就有温热的帕子贴在额角。恍恍惚惚间,听见凌崇山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闻公子甚得宁王倚重,谦谨重礼之名声在外,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老夫知道任太傅的本事,绝教不出这样的学生,闻大人可有另聘西席在家?”
闻静思心中一惊,拿下巾帕,慎重地道:“家父并未聘请西席,而是时常言传身教。”
凌崇山顺了顺胡须微微笑道:“闻家百年文臣,闻公子往后若有意执掌军机大政,还得多向宁王讨教经验啊。”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下来,连严谷容也停了酒杯,直直看向闻静思,只有萧韫曦和雁迟看着凌崇山,皱起眉头。
闻静思背脊一寒,捏着巾帕的手不由紧攥,勉力让自己放松下来道:“闻家子弟擅文不擅武,说起军政大事都是纸上谈兵,甚为空乏,实在担当不起如此重任。往后若晚辈遇见军政事务,不敢误国,必交由宁王亲自理事。”
凌崇山只点了点头,径自喝酒不语。闻静思也不知他信不信,正回想自己话中的诚意,不妨那攥紧汗巾的手被萧韫曦握了个正着。他抬眼一看,萧韫曦笑意暖暖,让他彻底松懈下来,这才觉得醉酒与紧张之后的疲倦如滔天巨浪席卷至全身,后背竟汗湿了一片。至此之后,凌秋阳不再劝酒,众人的话题也转为刚调回京城的严谷容与卫桓身上。武将之间的笑谈,大多言辞爽朗,放荡不羁,谈久了兵法计谋,也会谈谈相好的红颜知己,或闺秀碧玉,或百花魁首。成婚的还稍有内敛,未婚的如凌云、严谷容,说起女人来,当如数家珍,十分fēng_liú相。萧韫曦只听不语,神态自若,闻静思却越听越是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