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问题很大,太敏感,也贪心,得不到某样东西的感觉,他不习惯。哪怕念了大半个月的佛经祝炎棠也做不到清心寡欲。
他不住地想:白天走在外侧不让爬长城的人群挤到他的人是谁,吃泡面的时候帮他擦墨镜上白雾的人是谁,而后来一到没有踩踏危险的地方,就隔着至少两拳远走的人是谁,现在推脱着不肯和自己照相的人又是谁?祝炎棠发觉自己反而成了最不应该出现在这画面里的家伙了,人家一家子合影,自己又算什么呢?
实在不甘心。明明上次见面,李枳似乎还处于和自己一样的尴尬境地,急惶惶地被人牵着鼻子走,模糊地探着前路,现在那看起来又脆弱又缺心眼的家伙却用事实一木奉子把他打醒。他祝炎棠终究和李枳没有可比x_i,ng,他们一人耗了几年过去,除了假笑一无所得,一人只花了将将一载,却得到了一颗真心。
这一认知让人很难在这里再待下去。照完相片,祝炎棠从谢明夷手里夺来手机,推门就走。
一分钟后他发出微博,图片配词:李老师加油康复!
他又一次艾特了李枳。
此前他已经一个月没登录社交网络,这一发声,瞬间被转评淹没,尖叫,质问,关心……粉丝还是那样千奇百怪,关注他瘦了,关注他乱糟糟的头发,也关注他身边的人。祝炎棠估摸着什么时候能上热搜,什么时候会收到各大门户网站的八卦推送,兀自揣着兜往电梯走。谢明夷在屋里逗留了一会儿,很快匆匆追上,明显不耐烦了,要他把口罩和墨镜戴好。
“又不是做亏心事,明夷哥这样紧张有意思吗,而且这层都是特权阶级住的病房,闲人根本进不来的,”祝炎棠捏着口罩,放慢脚步,“就算有狗仔,他们爱拍那就随他去拍啊,我只是来医院看朋友,和明夷哥一起我就伤天害理了?”
“我不懂你在气什么,别扭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这样希望被狗仔捉住,”谢明夷皱眉,“休假不够的话我们明天继续出去玩。几个跨年我已经给你推掉了,哪怕春晚也可以拒绝,没心情排练,那就闲着,等状态回来。”
“宝仪姐去哪里了?”
“说要去急诊室挂一挂盐水,头痛。”
“不去陪陪她?”
“你这样气呼呼突然走掉我怎么去陪?是她赶我出来追你的哦!她怕你胡闹!”谢明夷极其少见地严厉起来,说实话,方才被黄宝仪撵出来的时候他非常挫败,事到如今,那个女人仍然那样强,那样美,也那样不需要他,即便明白他的心,也明白祝炎棠的心,还是会毫不在意地把他往这样的境地驱逐,十分名正言顺公事公办。
但他也心知乱发脾气很无聊,语气和缓下来,又道:“宝仪和老九都是能照顾自己的人,只有你最让我不放心,小棠,你要继续有长远发展,就不能一直这样任x_i,ng。”
“别同我讲大道理了,你快去陪人家吧,明夷哥,都说女人脆弱的时候最好追,赶你出来是考验你呢,”祝炎棠嘴角噙着点笑,“我好困,我回去睡觉。”
“又没有驾照,准备闯回去啊?闹出被交警捉走的事,你干脆回家种田。”谢明夷彻底放软语气,叹息一声,把木奉球帽扣在他翘起乱毛的脑袋上,“等brit接走你我再去找宝仪。还有微博以后不可以乱发,现在删掉效果也不好了。越来越没规矩,以前的谨慎去哪里啦?”
“我一直都是这样,这就是我的本质,明夷哥看错了,后悔捧我了?”祝炎棠眼神极亮,带着种当红演员特有的锋芒,那是对自己外在一切极度的自信,“而且我爸妈早死了,被车碾过去的哦!我也没家可回,没田可种啊?”
“又讲气话,你自己揭伤疤好开心。”谢明夷跟温开水似的,又把口罩递给祝炎棠,“他们黄家还是不想太高调,你这样一来,加上黄老九六月份干的好事,明天港媒全都在扒那个李枳是什么来头,人家幼儿园和几个女生办过家家酒都能曝光出来。”
“那又怎样,不是新婚快乐吗,反正黄大少爷早就出柜了,现在正好给他们宣传宣传!”祝炎棠大声道,无视惊愣得快要晕过去的前台护士,丢掉口罩和木奉球帽,一溜烟钻进电梯,把谢明夷给挡在了外面。
“我一条微博值好多钱,原创和转发价钱还不一样,多少人排队等我发。”他抹着眼角,对着墙上镜中的自己补充。完了又觉得自己实在窝囊,实在幼稚讨人嫌,他埋头出了电梯。好了,我错了,给你们添麻烦,他又想,然后近乎气愤地删掉那条转发已过10万的日常,走到医院门外的寒风之中。
和香港一点也不同,北京的凌晨十二点半是真正意义上的夜晚,哪怕市中心的街道也是寂寥的,人影车影皆无。隔一条马路,以及几行枯树,已经歇业的商圈大楼墙上,巨幅海报被灯光打得十分亮眼——那是《夜奔》的宣传,仲夏杀青,现在就要上映了。祝炎棠记得拍海报的时候自己腰疼得想要断了似的,拍完之后呢?当天下午好像就去农村录节目了。
他仰起头,看着穿得像个嘻哈歌手的自己,巨大的,意气风发的,死扑街,孔雀一样,他骂他。就这么在y-in影里站了一会儿,似乎没有狗仔可躲,就算被拍,也没什么爆点,于是更加索然无味。这种完整露出一张脸,平常地面对这个世界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最后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呢?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