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女人脸颊白得就像一朵将要萎败的白玫瑰。
第一个来与她道别的是她的丈夫,杰弗里·莫里森。他亲吻她没有血色的嘴唇,温热的泪水被寒冷的北风冻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滚落在棺材里,直到其他人过来告诉他时间到了,他才恋恋不舍地退后,换他们的孩子来和自己的母亲诀别。
卡尔抱着一捧白玫瑰,脆弱的花瓣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俯下身将花束放在她交叠在胸口前的手中。
短短几天时间,属于少年的软弱和天真就从他的身上褪去,变成了另一种属于成年人的冷漠距离感。他的虹膜不再是普通的灰蓝色,而是深得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蓝黑,那颜色不安分地流淌蔓延,随时都有可能扩散到整颗眼球。他贴着她冷得象冰的额头,就像过去每一个风雪交加夜晚妈妈对他做过的一样,将嘴唇印在了上面。
无论是掺着蜂蜜的热牛n_ai还是属于妈妈的晚安吻,都不再会有了。他知道的。
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这很抱歉,但是……到时间了。”负责葬礼的中年男人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和她说再见吧。”
“我知道的。”
卡尔默不作声地来到女人那边,看着那些男人们将夹杂着雪的冻土一铲铲地盖在了妈妈的脸上,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那张饱受岁月和命运摧残却仍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孔。
崭新的石碑上刻好了将要埋葬之人的生平。
莉娜·莫里森
1947-1982
就这么短短几行字,概括了她从出生到死亡,平凡或不平凡的几十年。
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她叫住了一位经过此地的吸血鬼,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瘦弱可怜的古怪男孩,之后一直将他抚养到这么大,最后,为了保护这个可能连人类都算不上的孩子,她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变成躺在棺材里动也不动的尸体。
卡尔抬起头,看见人群对面,爸爸那张憔悴的脸——他也正在看他,嘴唇翕合,仿佛在说什么。
经过一番仔细辨认,他认出对方在说什么。他在说:这不是你的错,或许别的父母不会,但是这十年里的每一天,我们都做好了为你献出生命的准备。
——不论你拥有怎样的本质,你都是我们的孩子。
直到脸颊上传来阵阵刺痛,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哭了。为了掩饰这样狼狈的自己,他抬起袖子擦眼泪,被抹开泪水在脸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子。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爸爸深爱着妈妈,他们是这样幸福的一对,所以在出了这样的事以后,他非常害怕爸爸会因此憎恨他,而无论爸爸怎样责怪他,都不会这样令他心碎。
他的存在毁了所有美好的东西,这一念头使得他脚边的暗影再度不安分地躁动起来——每一个清晨,他都会感受到自己体内非人类的部分变得更加强壮。
或许总有一天他连维持人类的形状都再做不到,化身为传说中邪恶的生物。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宽厚温热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头顶。
“卡尔,”杰弗里·莫里森引着他往自己这边靠,“不要想那么多了。”他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不要哭。我们都是爱着你的,只要你能安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卡尔靠着爸爸坚实的肩膀,发现眼眶里干干的。
“对不起,”他嘶哑地说,“对不起,爸爸。”
“嘘。”莫里森先生竖起一根手指,“不要这样说,她听到了会生气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她,求你了。”
卡尔点点头,“好。”
葬礼结束了,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各自离去,只留下这对父子彼此安慰。
白天是属于人类的时间,等到夜幕降临,神秘的吸血鬼才会出现。卡尔已经一天两夜没再见过埃德加了。
他不知道吸血鬼去了什么地方,但是他知道,只要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吸血鬼就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卡尔·莫里森,原来你在这里吗?”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卡尔猛地挣脱了爸爸手掌的束缚,回头看去。
浅栗子色长发、脸颊上有几颗雀斑的女孩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她的表情透着股不正常的冰冷,偏着头,用一种十分机械的语气说:“我找了你好久,你现在有空和我谈谈吗?”
维拉德家。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男主人已经好久没有回到这里了,屋内弥漫着一股无人居住的荒凉气息。
囚禁着黛西·维拉德的地下室此刻空空如也,只有地上还残留着断掉的绳索和一些干涸的棕褐色痕迹。
在这种情况下,此处唯一一样令人感到不安的事物就是墙壁上被抽掉的砖头背后露出的小半张脸孔。
干枯皲裂的嘴唇,因为饥饿不自觉伸长的獠牙表明了她黑暗生物的身份——她是吸血鬼,一只被饿了很久的吸血鬼。
黛西在脱困后也曾试着帮她离开两堵墙之间的夹层,但是没有用,这些砖块间都是货真价实的水泥,凭借她一个人类少女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最后,黛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离开前还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带着人过来救她。
——过了这么多天,黛西还是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