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学徒就交代了。他将自己当时看到了什么,和那些阴阳师是如何串通的过程,也一并全盘托出。之后,女王秋若筠派人将他送到城外,以免招致那些人的记恨。至于他说的是真是假,这夫妻二人,也是挑着信的。
“公主被邪祟附体”是最为可信的说法,那个小学徒也是这么说的。其实,那些阴阳师完全可以将“邪祟”的事推到天狗的头上——甚至可能就是天狗做的。但,公主杀了皇子,这件事说出去,他们都怕母爱上头的女王勃然大怒,将他们统统杀了头。何况,这不就证明这群阴阳师没什么本事,都是群酒囊饭袋么?面对败坏自己名声的风险,才有了现在这个听上去毫无破绽的、广为流传的说法。
没多久,驸马也离开了。有人说他受不住失去儿子的打击,也对女王的无能失望至极,才离开了皇宫;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找儿子的尸体,或是为了寻找治女儿的方法才走的。庙街
亲子情总为人津津乐道,却没有人相信皇宫里的爱情。
再后来,紧那罗出现了。
她镇压了食月山的天狗,被正式册封为国师。不多时,公主在反复的高烧中病逝了。当时这件事,除了太医与国师没有任何人知道,而那个太医也在不久后失去了这件事的记忆。
女王悲痛欲绝。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而唯一能继承皇位的女儿,竟就这样撒手人寰。然而国师告诉太后,她有办法让小公主活过来。利用乾闼婆的返魂香,使躯体动起来;再根据女王对女儿的记忆编一首曲子,捏成灵魂的形状,将之注入空壳。这样,小姑娘就能动起来了——像活人一样。
女王心里是知道的,女儿终究是死了。
动起来怎么能与活过来是一个意思呢?可她没有别人了,再也没有了。她最爱的人,在身边的人,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只剩下眼前这具冷冰冰的尸体。于是她默许了国师的方法。当国师使了法术,让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走进女王的房间时,巨大的喜悦涌入她脆弱而沉重不堪的躯壳,险些没能撑过去。
秋若筠认识到一件事。
既然她长得像自己的女儿,说话像自己的女儿,动起来也像自己的女儿。
那不就是我的女儿吗?
她欺骗自己。
她骗过了自己。
不过,这样的身体是无法再生长下去的。她立刻将王位传给这“死而复生”的孩子,而自己与国师在旁侧辅佐。她所知道的、她能记住的、她所学过的,一切都是有限的。但没关系,她活在世上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继承王位,将这小小的歌沉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虽与她最初的设想有些出入,但在有生之年,这幅场景终究是实现了。
虽然毫无意义。
她骗不了几年,而没有成长的女儿终于有一天会引起人们的怀疑。尽管国师有办法,让人们暂时忽略这个问题,可自己终归是会死的。说不上老死,也总会病死,国师对她的医治说到底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因为国师说她得的是心病。心病病入膏肓,则无药可医。
那之后该如何,她已经放弃去想了。她想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
她真的没有那个力气了。
那端庄而威严的容貌,被柔软的泡沫徐徐撑起,而憔悴之意已溢于言表。终有一天,那些泡沫都会消逝,这幅伟岸的模样也将会塌陷下去。
“那又如何呢?我已经度过充实的一生。”她说。
白涯听罢,许久没有发出声音。最后,他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
“我觉得她被国师骗了。”
“我们都知道她被国师骗了——很可能包括她自己。”
“但她已经醒不来了。”
“她不想醒来。梦醒的世界没有她的女儿。”
陛下死了,在很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