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李华老娘、媳妇和嫂子,忙活了一下午,整治出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他哥前脚已经回来了,两家六个孩子都围在桌旁,一边流口水一边巴巴等着他回来。
看到李华进来院子,孩子们便欢呼起来,可以开饭喽!
李华却不进屋,在井里打了水,脱掉破棉袄,吭哧吭哧的搓洗起来腋窝来。
梁氏赶紧搁下手头的活,提了壶了几句,李华点点头,给她个你放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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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华洗刷干净,回屋换了身衣裳,一家十来口便围坐在大圆桌旁,开心的享用起满桌的鸡鸭鱼肉来。
李华他大哥还从镇上打了瓶二曲,弟兄俩推杯换盏喝起来。
“真是万万没想到,今年过年能是这番情形。”他大哥李强一脸唏嘘道:“梅雨那会儿,以为又要和往年一样,饭都吃不上了呢。”
“是啊。”老娘也喝了两盅,闻言抹泪道:“你爹和你幺儿要是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李华嫂子便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娘,大过年的。”李华也擦擦眼角道:“咱们说点儿高兴的吧。”
“是啊。”李强拍了拍老娘的手,笑道:“十五之前,三期大堤就完工了。就是明年有桃花汛,咱们也不怕了。可以安安稳稳的把地种起来,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是啊娘,明年我去浦东修海塘,能当组长呢。”李华有滋有味的啃着鸡爪子。
“好好,娘就跟着享福啦。”老娘终于破涕为笑。
李强却有些不乐意道:“弟弟先别忙着往外跑,咱们先把家里荒了的地,种起来是正办。”
“光靠那两亩三分地,咱们一大家子吃喝都不够。”李华却反过来劝他道:“哥还是跟我一起去浦东吧,昆开司正在招兵买马,你手艺也不错,肯定也能签上正式工。”
“那家里地谁种啊?指望两个女人吗?”李强闷声道。
“我看都别种了,村里不正统计,谁家要把地租给昆开司吗?”李华道:“我们把地租出去,每年全家口粮先不用愁了,然后咱俩随便干干,一年四五十两银子稳稳的。不比种地强太多?”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前日听经理说,年后要推行什么职级制度,只要是正式工,以后每年都能涨工钱。”
“是啊?”李强却兴致缺缺,他现在一心只想种地。“可谁知道昆开司能开几年?老板傻啊,每年都给你涨工钱,用别人不行吗?”
“咱有手艺啊,怕啥。”李华眉头一挑道:“我看昆开司不会倒的!”
“反正不如种地心里踏实。”李强依然嘟囔。
“不种地了,我妯娌俩整天在家干啥?”李华嫂子也强笑道。
“听说明年江南公司要在县里设纺织厂,嫂子和你弟妹一起去嘛,也好做个伴儿。”李华说完,轻轻吁了口气,终于完成了妻子交代的任务。
梁氏紧张的低下了头,三期一完工,昆开司就不需要那么多人干活了。大半民夫都要各回各家了,更是用不着她们这些妇女老人撑船运石头了。
听说,县里再施工,会有专门的运输公司,用四百料的大船来拉石头。
不过昆开司用不了这么多人,不代表别的公司也用不着。赵公子怎么可能让这些经过大半年管理,已经具有良好的服从性、协调性和纪律性,又从心底认可江南集团的宝贵劳动力,白白流失掉?
于是在他的授意下,集团下属各公司纷纷到县里招工。不管你是会织丝、纺棉、还是会提花、染布,或者会裁缝衣物,会木工泥瓦工,哪怕是个打井的……只要有一技之长,都能在江南集团找到活干。
梁氏心灵手巧,纺棉织丝全都不在话下。她特意打听过,纺织厂那边是计件工资,不分男女,她有信心赚的比老爷们儿还多。
她妯娌也有些意动,江南的女子哪个不会纺纱织布?而且关键是,工钱可以自己拿在手里,种地的收成却是大家的。
见嫂子有些意动,梁氏也低声劝她道:“听说干得好也能转正,转正以后长病生灾都有人管,这种好事儿哪找去?等人招满了,挤破头也进不去了。”
李强妻子黄氏一听,双目明显一亮,小声对李强道:“当家的,要不你再想想?”
见媳妇也被老二两口子拉过去,李强不再说话,自顾自喝起闷酒来。
当娘的看儿子这闷驴样,夺过了酒壶道:“别喝了,明天不是还得上工?你到底咋想的,直说不行吗?”
“娘……”李强挠挠头道:“我还是舍不得咱家的地,谁知道租出去,还能不能要回来?这可是我爹传下来的家业啊。”
“这么多人家都租给昆开司,又不止咱们一家,有什么好怕的?”李华笑着对榆木脑袋的哥哥道:“再说咱们趁着年轻多攒点儿钱,将来老了干不动了,再买上它百八十亩的地,也不用自己种,雇上长工佃户。咱弟兄就在树荫底下,喝着小酒看着就成。”
“啊呀,那咱不就成地主了?”对佃户来说,最大的梦想就是有块自己的地。对有几亩地的小农来说,成为地主就是最大的梦想。
李强被弟弟成功的燃起了地主梦,当即掰着手指数算道:“咱们家四口出去做工,一年按八十两银子算,就能买四亩水浇田,五年就是二十亩,十年就是四十亩,这要是干上二十年,还真成小地主了。”
说着他没出息的流下口水道:“到时候咱也可以买个捏脚丫鬟伺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