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越是得位不正的君主,就越讲究登基大典的礼器是否合乎古制,以彰承天景命。谢别这话说得很有些难听了,孟惟当然听得懂,却只装作听不懂,并不应声。谢别又看了那诏书一眼,便抬眼看他:“所以这上面说的要同本相一道去查阅典籍的人便是你了?”
孟惟欠身应是。
谢别回身将诏书仔细收好,这才整了整衣冠,温文尔雅地对着他点了个头:“孟学士——那就走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往那的路不远,二人一路走去,孟惟想要开口,但只见前边谢别走得身姿仪态端端正正,脸上的神情连一丝罅隙也无,便又把什么话都憋回去了。
等到了地方,孟惟叫来掌管的郞官开了锁钥便遣人退下。谢别一言不发地在门口站定,孟惟便往前走了一步,推开了门。那些东西料应搁在最后一排柜子里,只不知道是在具体什么位置,因此只得一卷一卷依次翻找。
谢别走到最后,看着那一排东西心里便有些发怯:他一向是闻不得这些旧书的味道也见不得这些灰尘的,因此不要说国家府库,连自,他都绝少涉足其中。只是今次皇命在身,无论愿不愿意,他都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孟惟在他身侧站着,看见谢别皱了皱眉,忽地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在谢别府上同进同出过许久,旁人不知,他是知道很谢别这毛病的,此时一见他动作迟疑,便上前一步,走过去道:“师相不必亲自动手,由学生来翻,师相在一旁监督就好。”
谢别听了,任是心中对孟惟有多少想法也不至于跟自己过不去,竟乖乖地往旁边挪了挪,只开口说道:“那便有劳孟学士了。”
他把孟学士三个字咬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叫孟惟心里听了越发不是滋味,但又无可奈何,说完了,谢别又紧跟着补了一句:“本相也早就说过了,本相当不得孟学士这一句老师,此处并无他人,还请孟学士不必再叫了罢。”
孟惟正把一摞东西都抱过来放在靠墙的桌子上,冷不丁受了这一句讥刺,并没争执,只低眉顺眼地道:“一日为师,便终身是师,有人无人都是一样的。”
谢别瞟了他一眼,也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些东西,想着若是尚可,自己也可以上前翻找,这样可以快些离开此地,他不甚想闻那味道,没料到刚走进了一点,便觉得呛得厉害。
他娇贵惯了,因此反应极为敏锐,片刻之间便有些呼吸不畅,躲开脸去以袖掩面急促地喘息了几声,靠在墙上慢慢才平复下来,眼睛里都冒出一汪泪意来。
孟惟这时候没抬头,只听到谢别说道:“孟学士如今是太子殿下跟前新贵,许不是未来的宰执之选,炙手可热,本相可教不得。”
他听得愣了一愣,还没答话,就听谢别又补了半句:“本相读史不精,没有那做贾、杨的本事,孟学士即便死皮赖脸地跟着本相,也学不来你想学的东西。何况本相觉着你悟性一向很好,应当是能无师自通的,有在这里逢迎本相的工夫,还不如琢磨着怎么生个女儿。”
孟惟闻言一愣。这两句话太刻薄也太直接,把他看了个透,字字句句诛心之论,叫他听了,忍不住背后要打一个寒战。
这话也就只能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说说,否则传出去,无论是说的还是听的,都逃不过罪该万死。
等那个寒颤打完了,孟惟就又抬起头往谢别那边看,没想到对上的是一双柔波万顷盈盈含泪的眼睛,心里登时一热,连那诛心的刻薄也不在意了,甚至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正与自己严丝合缝。
他正在兀自心潮激荡的时候,谢别犹嫌不足,语气悠悠然地开了口:“唔,说到这里便不免要想起来,孟学士该把那金锞子还给本相了,免得日后还有牵连,甚为不美的。”
他却不知道,孟惟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年轻的翰林学士猛然向前跨了一步,死死盯住谢别,连自己的眼睛都瞪大了:“师相就这么见不得我?”
谢别被惊得喘了一口气,孟惟自己也喘了一口气,又压低声音接着说道:“师相教我,当其时,我还有别的可选?”
他犹豫了一下,先没说那后半句,盯着谢别那忽然有些茫然了的、眼圈泛红了的眸子,盯得久了心里一动,只觉得下腹一阵热流,几乎是要硬了。他起初想要强忍,又看了谢别一眼,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竟觉出一丝委屈,委屈过后便伸手过去,猝不及防地抓住了谢别的领子。
他除了先前那两次亲吻,再没怎么做过这样行动上忤逆谢别的事,本来还怕谢别反抗挣扎,没想到谢别仿佛当真呆住了,连动也没动。
孟惟转转眼珠,忽然见到面前放的那几本书,心思一转,径直将谢别的脸按进了书册之间。谢别被那气味和灰尘呛得连连咳嗽,这次终于狠命挣扎了起来,哑着声音喊他道:“孟凡思!你做什么,放开!”
他挣不过从小便做活的年轻人,过了片刻才被松开,带到一片稍微清明些的地方,抵上书架子。他捂着嘴咳了几声,又拈出帕子来擦了眼角,边擦边听孟惟问他:“倘若换成是你,师相,你会选什么?”
他这问题原本难答,但谢别闻言只轻笑了一声:“孟学士,这是你的事,本相不会遇上,更不用选。”
孟惟听了这有些逃避意味的回答,轻轻挑了挑眉毛:“师相可真是……会说话。”
话音刚落,孟惟便探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