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考生可以随意调取自己的卷子,那么王溱能拿出他的卷子,看上去好像就不是那么惊悚了。
王溱笑道:“坐过来看吧。”
唐慎犹豫片刻,走到王溱身旁,坐了下来。
花厅里放的椅子是张雕花紫檀罗汉椅,将椅子中央的小茶几往一旁推了推,便能容纳两人并肩而坐。
乡试共有九天,三场各三天,唐慎在里头待着无法洗澡,休息得也不好。能够考完试就耗尽了他的心力,如今有机会看自己写的内容,对他来说不仅有温故之效,也可查漏补缺。
唐慎看着自己第一场写的两篇制艺,如今再看,发现有几句话若是用其他表述,可能更贴合原意,也更惊艳。他看到阅卷官贴在考卷后面的评语,写的是“开段极为j-i,ng彩,挥洒自如,转折变化,张合有度”。
乡试、会试对阅卷官更折磨人的一点就是,每篇文章,哪怕写的再烂,阅卷官都得贴上批语。批语是统一批发的,除非这篇文章真的太好,让阅卷官忍不住合掌赞叹,心甘情愿地为它亲手写批语,否则大多数批语都是后期贴上去的。
唐慎第一场的卷子,上头的批语就是统一批发版,被人贴上去的。
而第二场的《周易》五篇,却是由人写了一手极为漂亮的王派行书,亲自写上去的。
王溱:“听闻是杨大学士亲手写的。”
杨大学士写的是:『文之大善求愈远而弥存,峻厉之气蓬勃而生,此之所言皆为他人所不能道也。』
唐慎点点头。
杨大学士果然爱惨了《周易》。
师兄弟二人在花厅中,就唐慎这次乡试的考卷,讨论了一会儿。王溱略加指点,唐慎频频点头。等到月上枝头,王溱喊来管家:“晚饭可备好了?”
管家:“早就备上了。”
王溱回头对唐慎道:“那就留下用饭吧。”
“……好。”
用完饭,唐慎向王溱告别。王溱早就换上一身靛蓝色的绸缎长袍,这种颜色常为女儿家所穿,可穿在王子丰身上更显他风神俊秀,并不女气,反倒清雅出众。唐慎临走,王溱又让书童给他拿了一本字帖。
王溱:“虽说会试时,字迹不再重要,每份考卷收上去后都会由人专门誊抄一份,防止作弊。”
这事唐慎也知道,会试的时候除了有糊名制,朝廷还会聘请善于写字的秀才,让他们把每个考生的卷子都抄一份。到最后,阅卷官看到的并不是原本的卷子,而是誊抄版。如此大大防止了科考舞弊现象。
王溱:“虽说如此,可写得一手好字,十分重要。”
唐慎心中一紧,以为王溱又要给自己开后门。他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的意思是……”
“因为我喜欢。”
“……”
王溱以扇抵唇,笑道:“与你说笑了。待到殿试时,若你被选为三甲候选,圣上亲自看你的文章,那时你自然知道其中好处。”
唐慎怀揣着一肚子不可描述的话,回到家中。等他翻开这本字帖,赫然发现这竟然是王溱的亲笔字帖。他略加思索就明白:王溱这是要他换字体了!
智者千虑,不可有失。
之前王溱让他学的是钟泰生的《法门寺碑》,钟巍曾经为天下四儒之首,他的字写得苍劲有力,被公认为天下第一楷书。世上学钟体的学子数不胜数,这种字体学得快、写得又好。然而到了殿试,哪怕在场所有考生写的都是钟体,王溱也不会让唐慎写钟体。
他为自己,布置了一切。
唐慎看着这本字帖,心情复杂起来。
王子丰对他,真是身为师兄,却尽了师生之谊。
会试是来年开春的事,唐慎早早准备起来。不知不觉中,盛京中的举人们多了起来。来自五湖四海的才子墨客纷纷来到盛京,准备参加明岁的会试。
唐慎待在国子监,哪怕不刻意去听这些消息,也有同窗会迫不及待地告诉他。
“你们可曾听说,江南贡院上一届的解元,昨日已经抵达盛京,在城西找了间房住下了!”
“可是那金陵府的王霄?听说他与琅琊王氏有一些远亲。”
“正是其人!他本该两年前就参加会试,可他竟然说‘本次状元我并无把握’,就放弃进考。如今他来到盛京,想来是对状元势在必得。”
“那又如何,我国子监的刘放、梅胜泽,又岂是等闲之辈。”
梅胜泽谦虚地拱手:“诸位同窗过誉了,景则也得了本次的亚元,才学出众。”
一句话把唐慎推到了风口浪尖。虽说知道好友是在夸自己,可唐慎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指责他把自己拖下水。不过表面上,唐慎倒十分淡定,他拱拱手:“状元不敢想,先考过再说吧!”
十六岁中状元?
这可比“状元无双王子丰”还吓人!
别说唐慎没想过这种事了,国子监的学生们也一个没想过唐慎能得状元。
日子很快过去,转眼就入了冬。
这日唐慎正在家中写字看书。昨日下了鹅毛大雪,国子监放假三天,唐慎就在家里读书。他喝了口茶,听到屋外有人敲门。
“请进。”
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陆掌柜拍了拍浑身落下的雪,走进去。
“呵,这雪下得可真大。小东家,盛京也实在太冷了,咱们姑苏府何曾下过这般大的雪!”
唐慎笑了笑,他指指屋子中央的炭盆:“去烤烤火吧。”
陆掌柜立即走到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