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素衣粲然一笑,“嫂子无需担心,咱们赏咱们的花,时辰到了去正殿饮宴,席间一言不发便罢,谁还能上赶着找咱们麻烦不成?我亦一介寒士,难以融入这等物欲横流的名利场,然而人活于世,总有许多迫不得已,既已身处贵圈,就得守贵圈的规矩,他们不是最擅长以身份贵贱,权势高低论资排辈吗?嫂子就拿出镇西侯大房夫人的款儿,索性这满场内眷,在权势上能压过你的也就皇室宗亲罢了。”
李氏眉眼舒展,哈哈笑了,“妹妹说的是,真要论起身份高低,能比得过咱们的确实没几个,我很不必怵谁。”话落略一思忖,摇头道,“不过能不与这帮人打交道自是最好,他们不觉难受,我心里反而膈应得慌。妹妹,咱们寻一个僻静角落赏花,等宫宴开始了再回去吧?届时只管埋头苦吃,什么应酬都省了。”
关素衣喜静,顺势答应下来。二人避开人群,往幽深曲折的小径里走,远远看见一片碧绿的湖泊与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灿烂春光的照耀下交相辉映,绚丽非常,不免俱是一呆。
“晦气!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李氏啐道。
“这是……甘泉宫?”关素衣目力非凡,哪怕隔着湖泊,又有春光晃眼,依旧看清了悬挂在门梁上的匾额。
李氏低应道,“确是甘泉宫。因叶婕妤当年救治陛下损了根骨,为防她病情加重,陛下刻意挑选了采光绝佳、风景宜人、春暖夏凉的甘泉宫给她居住,把一众嫔妃气红了眼。”
说话间,一列拿着剑戟的侍卫从后墙绕出来,瞥见有宫娥意欲靠近,立刻高声驱赶,态度凶煞。
李氏见状畅快道,“不过那都是曾经,眼下这甘泉宫早已变成了冷宫,没有圣意旁人不得出入。你瞅瞅,听说今日御花园召开宫宴,她竟盛装打扮地出来了,怕是还想远远见陛下一面,博些同情呢。这婊子,还跟当年一样矫揉造作!”
关素衣本就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叶婕妤长什么样,立刻顺着李氏的指点看去,却见一位身穿淡粉色纱裙的女子摇曳多姿地走出来,刚下了一级台阶,还未靠近宫门,便有两名侍卫交叉长矛拦住去路。
她脸上不施粉黛,仅在眉心描了一朵惟妙惟肖的山茶,花蕊似乎用金粉点过,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哪怕她脸白如纸,神情憔悴,被这额饰一衬竟越发显得翩然若仙,不染尘俗起来。她泫然欲泣地看着侍卫,在宫门口来回走动,踌躇不前,微红的眼角挂着星点泪光,当真是柔肤弱体,我见犹怜。
关素衣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开了。难怪赵陆离上辈子那般看不上她,原来叶蓁竟是这样,像一朵极孱弱的小花儿,风一吹便倒,叫人恨不能捧在手掌上,揉进心坎里呵护。反观自己,秉性耿直,傲骨嶙峋,哪里有一丝一毫可怜可爱之处?
然而身为女子,当真只有示弱才能博得夫君宠爱吗?太过刚强的人,便只能一次又一次承受折辱与倾轧才能体现其价值吗?这世道,给女子的莫非只这两条出路?要么摇尾乞怜,仰人鼻息;要么刚者易折,惨淡收场?
她不服,重来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服!
似乎看了许久,实则不过短短片刻,她哑声道,“原来这就是叶婕妤,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姐姐,咱们走吧。”
“走走走,老娘一看见叶蓁那张脸就烦!”李氏与叶蓁素有龃龉,连忙把人带去别处。她们刚转身,就听隔湖传来一阵厉斥,却是叶蓁想踏出甘泉宫,被几名侍卫凶神恶煞地撵回去,她那大宫女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形容十分凄惨。曾经高高在上的叶婕妤,现在也不过是一名囚犯而已,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亦或此生都已无望。
沿着鲜花盛开的小径走了一会儿,李氏借口如厕匆忙离开,关素衣见过上辈子的宿敌,本就有些心不在焉,于是随便找了一处僻静角落坐下歇息。
春风浸透浓香,又带着艳阳的融融暖意,兜头罩脸地笼过来,令人倍觉舒适。关素衣眯起星眸,斜倚石桌,很快便昏昏欲睡。
“夫人,你是迷路了还是?”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寂静。
关素衣睁开波光潋滟的双眸,却见来人是忽纳尔,不由浅浅笑开了,“看扶藜、行处乱花飞。既有幸畅游这人间仙境,怎能不为浓情美景所醉?”
忽纳尔被她灿若春华的笑容与湛然如星的眼眸所摄,忽觉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只张了张嘴,低而又低,怯之又怯地唤了一声“夫人”。这是他的夫人,而非赵陆离的夫人,他这般认定到。
金子站在夫人身后,用惊诧的目光飞快扫了陛下一眼,随即深深埋头不敢再看。原来陛下在夫人面前竟是这等作态,面红耳赤,嘴笨口拙,简直难以想象他当年叱咤疆场,横扫千军的雄姿。
不,还是很雄的,却是狗熊的熊。
关素衣见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且还手足无措,讷讷难言,不由莞尔道,“瞧我,说话就说话,咬什么文嚼什么字,不过是走累了,又懒怠应酬,于是找个无人的地界歇歇脚,躲躲清闲罢了。你怎么不陪着你家侯爷?”
圣元帝鼓起勇气走过去,低声道,“侯爷见着李夫人,有话与她私下说,便将我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