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霜听着这消息的时候尚在饭厅吃着莲藕羹,当即把自个儿舌头咬得流血不止,借势哇地一声哭将出来,直直吓得信使把后半段的话给缩了回去。
他后半段想说的是,殿下当场发了狂,后来跌跌撞撞地从城楼上摔了下去,也升了天。
虽然太子空无权力,可这太子一没,四方人马登时又不安分起来。原本说好的班师回城又变成了无有尽头的驻守洛阳,人人都想去夺那块丢失的肥肉罢了。
霏霜和卫玠此刻是想走也走不得,城中势力交错复杂,谁都生怕这座城飞出只苍蝇去,然后再把成群的苍蝇引回城中。
不过,城外的野狼早对城内的肥羊虎视眈眈,兵囤洛阳,地方必然兵力空虚,北边匈奴单于刘渊的部属长驱直入,顷刻之间便已兵围洛阳。此刻从前那些勤王军的兵马如今自个儿成了笼中之鸟,城里再次乱作一团。
自司马乂死后,城中诸势力明争暗斗已久,各自元气大伤。匈奴军来得又急又快,还未等城中那些将军藩王们达成共抗外敌的协议,洛阳城的大门再次被攻破,紧接着便是血腥的屠城之灾。
洛阳城的街道再度被鲜血染红,那血蔓进深宫大院,蔓上龙椅龙床,就是蔓不进冼马府的大门。
领兵那人是受过卫玠和霏霜恩惠的,多年以前与他们同门修习的石世龙。如今他有了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汉赵国征南大将军石勒。
石将军踏过被鲜血冲刷得变了色的铜驼街,一双黑靴迈过冼马府的门槛,在里院里留下一行整齐的血脚印。他没有往内堂里走,只是站在门口恭敬地唤两人出来:“世龙不请自来,还请霜师姐和卫师弟出来一叙。”
跟随他的那些蛮族兵似乎很服他的威严,站在门外安安静静的丝毫不敢放肆。
金镛城里也早是石世龙的人马,自那边出逃也是无望。
此刻除了出去与他相见,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国破家亡
石勒自言恩怨分明不会为难卫玠和霏霜二人,可两人既不愿归入汉赵,那便只好请两人速速离城。
霏霜永远不会忘记这从冼马府到洛阳城门的两千零一十三步,那一路上有残砖破瓦,还有被肢解得不成模样的断肢碎骸。匈奴人将战败者的头颅割下挂在屋舍门前,其中不仅有普通的百姓商人,还有皇宫里的达官贵族的掌事伙计,在狼族的洗劫之下任何权力与金钱打造的护身符统统无济于事。
好不容易捱到城门外,望见城外绿绿的树青青的山,霏霜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呕将出来。她的身前是宁静的自然,她的身后却是可怖的地狱,那一颗颗高悬的头颅瞪大眼睛,仿佛在问从当中路过的他们:“你们,怎么还没死?”
当年若非他们一时仁慈帮助石勒逃出,会有今天的屠城惨祸吗?
霏霜惶恐地回头再望向那地狱,正巧对上城头挂着的惠帝的脑袋,他僵硬的脸上带着惶恐与惊吓,全无半丝半毫一国之君当有的模样。
真的,如果全城有一个人该死,那就是他!
石勒收住脚步,向两人作揖道:“两位,自此世龙欠两位的债就清了。他日再见着,定不留情。”
卫玠一只手搀扶着霏霜,望着战火纷飞血染黄沙的洛阳,白皙的脸上愈发惨白,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你们汉赵欠下的债,我必令尔百倍奉还!”
石勒身后的几个副将恶狠狠地瞪大眼睛,操着手中的家伙就要往前冲来。石勒拦住他们,也不说话,只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霏霜几乎一步也迈不开,到后来还是卫玠将她整个人抱走了去。然而即便离开洛阳回到颍川多日,那副血与火交织的死城还是夜夜闯入她的梦中,那一张张惨淡的面容仍在她的脑海中萦绕不去。狼族,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这般凶狠的族类存在呢?
好几夜她都从梦中惊醒,嘴里喃喃絮语:“杀回去,为他们报仇,为他们报仇啊!”
她的指甲嵌进卫玠的肌肤里,半是惶恐,半是愤恨,直至看到卫玠皱起的眉头,才发觉自个儿原是弄疼了他。
卫玠还是眼神坚定地向她保证:“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法子把这帮狼崽子诛杀殆尽。”
可是这些话都是空话。全国上下几近半地落入狼族之手,所到之的人员和藏品俱遭受重创,如今自保尚且困难,更何况反制敌人?再加上狼族人既无收藏珍品玩物之风气,又对钱财看得不甚贵重,于是无论还是钟家都实在难以动摇其根本。
即便是这颍川,或迟或早也要纳入狼族彀中。他们还不敢冒犯此处,多半是顾忌着王浑将军的余威罢了。
之所以说是余威,在于王将军已然仙去数日,城中达贵如何不知其中利害,只好秘不发丧,仍装作将军依旧在世的模样。但在民间,早已流言四起,迟早要传到狼族人的耳朵里。
十五万汉赵大军驻扎颍川地界边上,只稍听到一点点风吹草动,立马倾巢而入。
卫家和钟家俱像热锅上的蚂蚁,灭族灭家之祸只怕顷刻便至。
卫璪从袖中取出封信函道:“举家搬迁,渡江而立。我已和司马睿定好,他会妥善处置。”
司马睿那厮不知何时哄得江东王与他交换了封地,如今江左那边全是他的势力。倒是可怜了江东王,还以为得了琅琊这肥地能风光一把,结果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王令淑愤然起身:“你说的什么话?祖宗基业你要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