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五是个明白人,指挥使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一家三口从贱籍变良籍,那是因为大人眼下用得着他,但如果他不懂事说错话,那么贬良为贱也同样费不了多少时间。
想到这儿,赖五跪直了身体,“启禀大人,小人在一年前指派小莲勾引王官人,两个月前买通程小乙交付石漆令其见机纵火,半个月前令闲汉王二向小莲下毒……这一切都是由陈官人指使。”
“赖五,你别血口喷人!”陈德怒道。
“周官人确实在陈家店铺里挂着个管事的衔儿,但只是空拿月钱,并不管实差。”赖五一点都不为陈德的叱喝所动,继续道,“小人为周官人跑了十来年腿,从来没见过什么旧库钥匙。大人可以召周官人来问,小人若有一句虚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问道:“陈德,旧库的钥匙到底谁有?”
陈德的脸青青白白变了半晌,才定格成一种局促不安的老实人模样,“想是我记错了……实在是旧库一直闲置不用,一时记错也是有的。”不待李大人发问,陈德就急慌慌解释,“但那苎麻麻绳的确不是我拿的,程小乙的死跟我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事发当晚我一直在家中,贱内可以作证。”
“难道那麻绳能凭空自己消失了不成?”
“这我实在不知……”陈德苦着一张脸,“说不定是什么人撬门偷走了它,说不定有人看我不顺眼,故意栽赃陷害于我!求大人给我做主,还我一个清白啊!”
“你是清白的?”李大人冷笑,“就算此事暂且按下不论,刚才赖五指认你的桩桩件件,你身上还有清白可言吗?”
“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赖五,致使他胡乱攀咬于我。”陈德一脸义愤填膺,看向赖五,“我内弟虽然人无能了些,但对下人一向宽厚大方,不想竟养出了你这么一条忘恩负义、反咬主人的狗!”
“一切都是赖五片面之词,请大人千万不要受他的蒙蔽,冤枉了好人!”陈德对李大人一抱拳。
李大人不由沉默下来。
虽然证据都指向了陈德,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凭着刚脱了奴籍的赖五的几句证词,还有陈家糕点铺库房里丢的一盘麻绳……要是陈德一直硬顶着不松口,还真不能给他定罪。
“大人可否容我看一下程小乙的尸格?”程御对李大人道。
“请。”李大人让衙役送过去。
程御翻了翻,在某一页定住,随后视线在大堂里扫了一圈,最后有点古怪地定在陈德头上,“大人可否请仵作上来作证,并呈上相关证物?”
李大人迟疑一下,“仵作并不在官衙当差,大人若想见他,恐怕得着人另行传唤。”
本朝的仵作多是由贱民或奴隶充任,虽然仵作验尸是判案的重要依据,也很需要丰富全面的专业知识,但这一行却并不为人所尊敬,甚至官府对他们的信任也不过尔尔。
所以李大人提到仵作上堂作证时,才有所迟疑。
程御却直截了当点了头。
李大人无法,只得派人传唤仵作,但想了想还是不解问道:“不知大人传唤仵作,所为何事?”
“尸格中提到,尸体口中有几根头发,恐怕是凶手留下来的。”程御一手托着下巴,眼神玩味地在众人头上扫过,“现在本案的嫌犯都在场,索性就拿这几根头发来比对一下,看看是谁落下的。”
“尸体……口中?”李大人有点犯呕,没敢再问下去。
“是啊,这程小乙也算争气,留下来一点证据。可能是在跟凶手打斗的时候揪下来,或是撕咬下来的……”程御饶有兴致地感叹道,“还不算笨,要是攥在手里,恐怕早晚会被凶手检查发现。但吞在口中,藏在舌下,凶手就算再周密,也不会猜到程小乙会把证据藏在这里。”
“若是一般形状的头发,恐怕没法比对出来自何人,但是这几根头发却独有特征——”程御照着尸格一字字念道,“发长二尺三寸,发根灰白,发梢黑而卷曲……”
随着程御平静的声音,众人的视线先后落在陈德头上。
陈德头上束着玉冠,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的观察。他虽然保养得当,头发养得浓密黑亮,但毕竟年过不惑,发根处隐隐泛着灰白,而且他的头发带着一点自来卷,只在发梢处稍有卷曲,不影响观瞻。
被众人瞩目,陈德的脸有点发黑。
陈德运了运气,压下喷涌的不安和暴躁,“大人,单凭颜色形状来判断,是否过于草率了一些?这天底下头发外观相像的人何止万千,单凭此来确认凶手,会不会冤枉好人,令真凶逍遥法外?”
没等李大人回答,仵作就被带了上来。
仵作将一应证物呈上,叩拜大人,声音清朗,动作利落。在程御下令让他解释后,仵作打开一个青色的盒子,用镊子夹起来一样东西,“二次尸检后,小人在尸体舌下发现几根头发……”
虽然闻不到腐臭味,但众人都不由自主挪远了一些。
程御一反众人避而远之的模样,凑近接过仵作手中的镊子,在众人身边走来走去比对是否一样。最后他停在了陈德身边,把证物比在陈德头边,还问旁边人,“除了光泽稍暗,是不是很像?”
正巧王臻华就在旁边,她虽然心中纳闷,但还是配合地点头,“一模一样。”
“容我再细看看,别冤枉了好人。”程御意味深长地盯了陈德一眼,笑眯眯地揪了他一撮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