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落雪,风呼啸而过,卷起地面残雪,与落雪并无二致。
王羲低头看了自己浸出鲜血的衣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真不想杀人。”
“那你为何来?”燕慎独眯眼,冷冷问道。
“因为……”王羲有些疑惑地望着头顶的夜空,“因为我必须帮助范闲,为了这个天下的安宁,为了整个大陆的平衡,为了家乡,还是为了什么?我必须帮助他。”
“天下之安宁寄于一人之身?范闲不是陛下……”燕慎独左退向后微屈,将将抵着自己的箭筒,一面说话,一面暗自准备着。
“我家里已经没人了。”王羲叹息说道:“要让天下安宁,我必须帮助他,便只好对不起你……但凡大时代,总需要小人物的牺牲。”
小人物?燕慎独从来不这样看自己,他是大都督的儿子,燕门箭术的传人,日后天下的风云人物,眼下只是杀了一个神庙的二祭祀。自己地光彩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又怎能死去?
王羲再次抬头望天,似要通过天上的厚厚层云望到那片空,幽幽说道:“希望我没有帮错人。”
抬头望天。如此良机怎能消逝。
燕慎独凛然挺身,控弦而射,连发箭,然后单手摸至箭筒,抽出最后一根箭……上弦,扣弦,射出!
箭在前,杀意最浓的一箭却隐于最后。
燕慎独再没有如今天这般满意自己的修为,能射出这样地一之数,已是他此生所能达到的顶峰。甚至比父亲当年还要更强悍一些,如此恐怖的箭袭,他相信。就算对面站的是范闲,范闲也躲不过去。
但他忘记了一点,所有人的战斗方式是不一样的。如果范闲想亲自杀他,一定会很阴险地下毒再下毒再下毒,贴身刺了再刺。根本不会给他任何发箭的机会。
如果是范闲来杀他,燕慎独一定无法保留全尸,会死的很窝囊。很难看。
而这位王十三郎看似温柔有心,选择的作战方式竟是与他外表完全不一样的勇猛而恐怖。
是地,很恐怖。
王羲直接扑了过来,像一只黑夜里飞腾起的大鸟,双翅一展,劲风大伤,视而不见直刺自己身体的枝羽箭,双瞳放着敏锐地光芒,右手一探。直接捉住了最后方那柄恐怖的箭枝!
噗噗数声起,那些箭刺穿了王羲的身体,只是他的身体在空中游动着,没有伤到要害部位,只是从肩下臂上穿过。
哧的一声,最后那枝箭从王羲地右手中滑动着,就像是负着重力的车轮在粗糙的道路上碾压,带着一声极难听地摩擦声。
夜空之中似乎升起一股淡淡的焦灼味道,王羲的右手被那闪电一箭的疾速磨的糊了,这种高温意味着怎样的高速?
然则,那枝箭终于在即将刺进王羲眼窝前停止了,只有一寸。他就这样生生用一只血肉之手握住了这枝箭!
他的人也已经如飞鸟一般掠到了燕慎独的身前,只有一尺。
王羲闷哼一声,反腕,将箭尖插入燕慎独的心窝里,出手如电,避无可避。
燕慎独踉跄着倒下,看着胸口地血与箭,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流血的暗杀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这样箕坐在自己的营房前,身体无力地抽搐了几下。
他忘了父亲曾经教育过他的事情,身为箭客,武器的有效距离决定了生死,自己还是离面前这人太近了。
王羲喘息着站在他的面前,看着呼吸逐渐微弱的箭手,说道:“冬箭兄,安心上路。”
燕慎独直到死亡将至的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只是这个大时代里的小人物,不过擅箭者,死于自己箭下,何尝不是一个好归宿?只是……不甘心啊……他徒劳无功地运起自己全身的力量,向前伸去,想要抓住这个暗杀者,想要杀死对方,想要杀死即将到来的死死。
指尖碰到王羲的腰带,触手处一片冰凉的血意,勾住了一件事物,小箭兄燕慎独终于力绝,喉中咕嘟一声,脑袋一偏,就此死去。
王羲直起身子,松开右手,看着掌心间那一长道恐怖的焦痕,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插着的枝羽箭,看着浑身的鲜血,忍不住痛楚,颤声自言自语道:“疼死我了……”
他忍着疼痛,借着夜雪夜风遁出了元台大营,回到了山头上,拾起了那张青幡,再次消失于黑夜中。
数月后,范闲知晓此次狙杀经过,沉默片刻,摇头叹道:“十三郎,猛士也,蠢货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