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仆将奏抄拿过来递给裴中书令,裴中书翻了翻问旁边的人:“国老怎么看?”
李国老却寡着一张脸道:“如今战事灾荒频繁,哪能按着度支的计划拨?支度国用编出来随便看看就行了,没甚么所谓。”
他虽说得不客气,但这却是事实。现在的临时支用太多了,像百年前那样严格按照计划执行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裴中书道:“也是,奏抄先留下吧。”
于是这份由度支严格按照天下计帐及八月都帐编制、经过尚书省两位仆射勾检过的度支奏抄,得了个“能看得过去就行”的结论,就这样留在了中书令案头。
许稷闷声不吭站起来,躬身深深一揖,道:“下官告退。”
“去吧。”裴中书道。
许稷闻言转过身,却听得李国老道:“年轻人别将自己的努力太当回事,与其抱怨‘辛辛苦苦编制出来的计划为甚么得不到肯定’,不如想想怎么去应付伸过来要钱的手。”
许稷的背影顿了一顿。其实早在提交给尚书省左右仆射勾检时,就已经被说过“干嘛这样当回事,随便做做就好了”,现在再听类似的话已经无所谓了。
她不难过,只是有点失望。
许稷头也不回地留了一句“下官谨记国老教导”就出了门。
她弯了腰在门口套靴子,呼呼朔风像夹携了沙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
她不着急走,就这么背对门站着。
公房内传来说话声。
裴中书道:“我起初以为尚书省提个这样年轻的孩子上来是胡闹,但看样子做得还不错,但太认真死板了,也算不得太好。”又说:“如今朝中青黄不接,快要撑不起来了,国老如何忍心放着不管哪?当真要一直在陇西老家避居了吗?”
“我回来又能怎样?回来藩镇就不闹了吗?两党就不斗了吗?”李国老冷冰冰地说着,“几十年过去,实在看腻了。”
实实在在努力过发觉毫无建树,才是真难过。
许稷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肺疼,牵扯到胃,再到四肢,指尖都觉得不舒服。
这位李国老,是十年前致仕回陇西安度晚年的朝廷老臣,是当年卫征出事没有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的岳父,是没有向丧夫的女儿伸出援手的父亲,是她的外祖父。
许稷被寒风刮得有点理智错失,她听不太清里面人说话的声音,努力闭了闭眼,偏头却看见西山日落,洛阳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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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两税交太府寺入左藏库之日。
一大早度支员外郎就盯着门口不停抱怨:“咦,怎么还不来哪!”
“许侍郎去东都还没回来吗?”、“没有哪!说是今日要回来的,倘若下午还不回来,就只能通知太府寺改日了。”、“还要改日吗?已经拖过了啊,太府寺又该抱怨了,眼下正是急着用钱的时候哪!”、“那能怎么办,许侍郎说她倘若不在西京,就延后。”
员外郎忠心耿耿地与同僚解释利害关系,并坚守到了下午,见许稷仍没有回来的迹象,遂打算去通知太府寺延后。
然而本来下午并不留直的度支郎中却忽然出现,拦了员外郎道:“做甚么去?”
“通知太府寺延后……”
“这种事哪有延后的道理,许侍郎在不在不是一样吗?”度支郎中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好今日交就得交,速去准备!”
“可——”
“可甚么可?出了事我来担,快去!”度支郎中拍了他一下,转过身朝外看了一眼。
员外郎很是为难,但几位同僚却是一片附和:“是啊别等了,太府寺那群人烦着呢,都来催了十几遍了,赶紧结束吧,我们也好回家睡个好觉嘛!”
员外郎被逼无奈之下,只好照做。
好在没甚么大波折,太府寺的验入程序也进行得十分顺利,就在他要松一口气时,却遥遥见一伙人朝这边走来。
员外郎眼尖认出夏元珍的手下来,顿时大叹不妙!
“延资库的人到这做甚么?”太府寺少卿嘀咕了一句。
说话间延资库一众人已走了过来,并道:“某等奉命前来取度支的延资库积欠。”说罢立刻出示了度支文符,合理合法道:“限今日出纳结清。”
员外郎闻言不要命地跳起来:“不可能!这度支文符一定是假的!”
太府寺少卿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一步,使出迂回之计:“今日太晚了,天都快黑了,还是明日吧。”
“没听到吗?限今日出纳!”说着将度支文符移近一步。
“可是……”
“太府寺哪来这么多话?度支下符,你依符奉行①不就行了吗?”领头那人说罢往前一撞,气势汹汹。
太府寺少卿懵了一下:“等等,我要勘合木契②。”
没料木契竟也倏地递过来,太府寺少卿一合,果真没错,于是疑惑看向度支员外郎。
员外郎也是一惊,但他笃定这些全是假造的!定是延资库趁许侍郎不在、两税又刚入库之际前来强收!他瞪大眼,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太府寺少卿手里的一只雄木契,塞进了嘴里。
“干甚么!”
员外郎扭头拔腿狂奔,冷风将他一张圆脸吹得通红,幞头也散了,因嘴里塞了木契眼睛瞪得极圆,面目痛苦得近乎狰狞。
不能让他们得逞!不能让他们得逞……
一块石头朝他后脑勺飞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茂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