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声清亮亮的呼唤。
就着自己手中那杯,浅酌慢饮,另一杯,却放着不动。
摸出怀中纸张,展开铺在桌上,翻到第二页,指尖点在其中一个人名上,默念。
“顾千竹,玉琼人士。行当:男倌,杀手。宿处:翎雀楼。花名:碧蜓。相貌:柔若无骨,艳比桃花,所行处,暗香浮动,盈盈流光,右手虎口处,纹碧色蜻蜓……蜻蜓?”
抿口酒,捏着杯,弯起眼睛嗤笑。
如此这般的美男子,纹个绿蜻蜓作甚?真该纹只大大的花蝴蝶,才配得上这身fēng_liú艳骨。
白麟那厮,也不知从何处打听来这么些牛鬼蛇神。铁匠、仵作、守陵人、赶尸人,如今又冒出个男倌兼杀手。
真个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什么人中龙凤,分明就是江湖怪杰。
文士最好说服,地位再低微卑劣,心里那股子清高迂腐劲儿却根深蒂固。说几句礼义廉耻,尔俸尔禄,加几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再来几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轻而易举,十拿九稳。
武人过去也见过不少,大都心直口快,直截了当。面对他们,开口见心便是,无需绕弯子。必要时候,再将陈镖头的威名搬出来,装装门面,撑撑排场,定能稳操胜券,易如反掌。
众人虽不知海静郡王品性几何,但长时间怀才不遇,义愤难平,如今有人登门相邀,还是这么善意随和的少年郎,侃侃而谈半晌,又见他饱读诗书,深谙仁德孝义,可见那位郡王爷,虽名不见经传,定也不可小觑。遂各个戒心大消,跃跃欲试,感激万分,不日启程。
可杀手……还是男倌……
林烨放下杯,夹几颗花生进嘴,眯眼笑叹。
白麟啊白麟,你就不怕我禁不住诱惑,弃远就近,见异思迁?亦或者一语不慎,被抹了脖子,小命归西?
看向那只无人饮过的杯子,暗啐一声。
混蛋东西,你小子,心可真大。
酒肆里,客人逐一离去,店中渐渐安静下来。
酒喝得见底,林烨推开纸窗往外看去,碧空如洗,云过天青。
露齿笑笑,名单小心塞回衣襟,端起对桌那杯凉透的淡酒,仰脖灌下。
撑着桌起身,背上行囊,结账出门。
玉琼城不比宛海繁华鼎盛,但毕竟是一州首府,正街上人头济济,熙熙攘攘,街两旁商户如云,宾客络绎不绝。
想随意走走看看,马儿便又留在了驿馆。反正不赶时日,休息两日再寻人也不迟。
这么想着,缓步慢行,舒畅欢悦。
琼州与泓州一样,地势平坦,四季分明,百姓以务农为主,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只不过琼州雨少地旱,多种小麦,不似泓州,适宜种稻米。
此时春耕已过去一月多,前几日一路行来,路两旁农田百亩,抽青发芽,满眼春意盎然,郁郁青青,甚是赏心悦目。
男女老少趁着农闲,在闹市街摆起小摊,或在铺子里打打散工,以弥补家用。
放眼望去,街口桥边,路旁巷角,竹匠木匠修鞋工,扇子掌鞋冠帽匠,洗衣钉窗泥灶匠,蔬菜瓜果杂货商,形形色/色,各式各样。
林烨目不暇接,满心欢喜。忽然眼睛一亮,咧嘴一笑,颠着脚奔进一间店铺,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心花怒放。
瞧一眼店门口,牌匾上刻着几个大字——刘氏琼花蜜。
路上卖琼花蜜的店家比比皆是,各个打着“御上亲点”的招牌,难分高低,不辨真假。
林烨只瞧见一家就一头冲进去,见价格还不到宛海的五成,两眼放光,当即银子一拍,买下两大罐,抱在手里,跟得了神仙宝贝似得高兴。
谁料往前走走,竟又遇见好几家蜂蜜铺子,有加了蜂王浆的,选用独家秘方的,加了枣花桂花的,千奇百怪,各有千秋。
林烨拧着眉毛,低头瞧瞧手里两个大罐子,唉声叹气。
可买都已经买了,又不能厌旧贪新。皱皱鼻子,转转脑筋,心想,来一趟不容易,多买些也没人责怪。喝不完,贮存起来也不会馊不会坏。再不然,带回去还能送人。
那就——买!
嘿嘿一乐,耗子似的在几家铺子之间窜来窜去,货比三家,又买了三罐新的。
一并打进包袱里,背上肩,沉得弯腰驼背,嘴里“哎呦”直嚎。
☆、第六十六章 雨来花落逢碧蜓(二)
大铭六州各首府城中,不论宽窄深浅,俱有一条河流淌而过。
玉琼城中穿流而过的,与其说是河,倒不如说是条清溪。
此溪名“杏子溪”,由几百里外的山谷中流出。因山中多产杏子,故得此名。
林烨站在桥头,盯着刻在石碑上的溪名,呆立了许久。
杏子溪,杏子……
“烨儿,你今天像极了杏子。”
“杏子最酸。”
“杏子那么丁点儿大,每日吃一箩筐都不见得够。”
情郎的轻语,深情的嗓音,恍若微风,在耳畔一遍遍回响,挥之不散。
唇边不由自主勾起一丝甜蜜却苦涩的笑容,移开目光,往前走两步,扶上石栏,一点点弓下身子,一圈圈揉按胸口。
疼,气闷,不能想。
背靠石栏,皱起眉心,深吸口气,格外缓慢地呼出。目光随着小溪,潺潺流向远方。思绪混在雨后清风里,带着草香,在半空飞翔。
这病,虽没有严重到起不得身,却恼人得紧,不知何时才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