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的声音清澈明朗,举止谦和有礼,丝毫没有武将常见的暴躁或戾气,若不是他自称末将,绝对会被错认为文官。
郭判挑眉冷笑:“怎么,武的不行,又换文的了?”
“皇上得知廖副将对将军不敬,龙颜大怒,已将其召回贬谪。”李昂垂下头,平静陈述,没有煽情,也没有多余的渲染,倒显出几分诚恳。
躲在郭判身后的春谨然,在听见“肃远将军”四个字的时候,下巴已经掉到了地上,待后面再听见“皇上”,内心已经没有更多的波澜,唯一的感觉就是活得久了,真的什么都能见到。
李昂口中的“廖副将”八成就是郭判伤口裂开的罪魁祸首。但他的不幸遭遇显然没有给被害者带来太多的快乐,甚至郭判在听见“贬谪”二字的时候还皱了一下眉。半晌,他才似感慨似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伴君如伴虎,老子儿子一个样。”
一直面色从容的李昂被这话直接吓傻,好半天,才苦着脸道:“末将知道将军生性直率,不拘小节,但有些话即便再想说,也只能烂到肚子里。如若不然,只怕痛快了口舌,却丢了性命。”
郭判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就是说李副将也同意我的看法喽,只是不敢讲罢了。”
李昂一怔,明白自己这是掉进坑里了,但也知道对方只是借此出出气,无奈道:“将军饶了末将吧。”
郭判收敛玩笑,终于明明白白把不满不愿不爽挂到了脸上:“我姓郭,不姓将,你再这么叫,信不信我一脚给你卷出去!”
李昂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继续耐心道:“肃远将军的封号是皇上亲赐,若将军真不喜欢,可随末将回京面圣,当面请辞。”
郭判恼羞成怒,事实上这些天这些话他翻来覆去说了不知道多少回,简直就是车轱辘话,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一样——请您回京面圣。他他妈要是想回京,愿意见那个狗屁皇帝,还用折腾到现在?!
猛地踹了一脚门框,郭判恼羞成怒:“赐名号的时候怎么就不用当面,怎么就不问问我同不同意!去他娘的狗屁将军,老子不要!”
郭判这脚就踹在李昂咫尺之处,尘土飞扬,轰然巨响,然后者纹丝未动。
“郭判你闹腾什么呢!不想住就走!又没人求……”闻讯赶来的丁若水以为郭判又在行鲁莽之事,遂人未到,斥责先至,不料走近看见了门口跪着的人,声音便戛然而止。
郭判扶额。他一直希望这件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不了了之,一来是不想自己成为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二来,牵扯到朝廷的就没有好事,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也被卷进来。现在倒好,不光卷了,还一下俩。
“哎,这人谁啊?怎么跪在这儿?还有你们仨,堵在门口干嘛,迎接我啊哈哈哈……不用啦,都自己人,还客气啥!那个,这位兄台麻烦你让让,我要进门。”
很好,现在仨了。
祈楼主肩扛一麻袋瑶蛮树叶,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以至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与李昂的穿戴整洁形成鲜明对比。但同样,他傲然生辉的脸色与对方生无可恋的表情也天差地别。
然后,跪着的生无可恋竟真的往旁边挪了挪,给站着的傲然生辉让出一条进小筑的康庄大道。
看着祈楼主趾高气昂进门,春谨然忽然觉得跪在那里的李昂十分可怜。
“那个,李将领是吧,这儿又不是庙堂,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你站起来说话吧。”
李昂不动,只定定看着郭判。
春谨然用眼神催促友人。
后者装没看见。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本能看不下去的丁若水上去就给了郭判一脚:“想当大爷去别处,在若水小筑没谁可以欺负人!”
郭判被踹得不疼,但心里委屈啊:“他们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挺身而出!”
丁若水双手叉腰:“你也没喊我啊,你喊我我也帮你出头!”
这理由没毛病,简直不能更充分。
郭判气结,但邪火确实也已经撒得差不多,毕竟咄咄逼人的是皇帝,出手伤他的是廖凯,眼前这个新派来的李昂,只能说命不好,上来就得先背锅。
“起来吧,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将军,你自然也不用跪我。”
李昂总算动了,尽管跪地很久,但男人起身的动作依然干净利落。
郭判有些意外,揶揄道:“我还以为会听见‘如果你不跟我回京我就不起来’这种老掉牙的话呢。”